《轮回叙事》墨止澜歌

4、噬忆兽影

　　赤星的手稳稳按在飞刀柄上，肌肉紧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她甚至没有回头看聆月，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快速下达指令：

　　“它们看不见，靠感知‘记忆’和‘意识’的波动锁定猎物。放空思绪，别回忆，别想太多！ 慢慢退到我身后那块岩石的阴影里。”

　　放空思绪？在这生死关头？聆月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强迫自己照做，努力驱散脑海中纷乱的恐惧和对墨先生的担忧，屏住呼吸，一步步挪向赤星所指的那块嶙峋巨岩的阴影中。

　　几乎在她收敛心神、隐入阴影的瞬间，前方转弯处的“空无”感开始蠕动、变形。

　　它们显现出了轮廓。

　　那并非物质意义上的躯体，更像是一团扭曲的光线和人形的真空。它们没有五官，没有固定的形态，边缘处不断波动、闪烁，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它们所经之处，连峡谷本身的“叹息”声都被吸走了，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它们就是“声音”的坟墓，“记忆”的天敌。

　　一共三头。

　　它们漂浮着，似乎在“嗅探”着空气中的信息流。其中一头，那空洞的“面部”转向了聆月刚才站立的地方，微微停顿，似乎在疑惑那鲜美的“意识波动”为何突然消失了。

　　赤星动了。

　　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如同经过千锤百炼。右手一抹一甩，两道银光几乎同时离手，并非射向噬忆兽那虚无的身体，而是射向它们两侧的岩壁！

　　“铛！铛！”

　　飞刀精准地撞击在岩石上，爆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的物理噪音，显然干扰了噬忆兽对“记忆波段”的感知。三头怪物同时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聆月能“感觉”到那种尖啸，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撕扯认知的混乱波动。

　　它们的注意力被成功地吸引到了赤星身上。

　　“就是现在！”赤星朝聆月低吼一声，同时身形向后急退，手中又扣上了新的飞刀。“它们被激怒时，形体会有瞬间的凝实！”

　　果然，在发出尖啸的同时，那三头噬忆兽扑向赤星的瞬间，它们那扭曲的真空般的身体边缘，似乎变得清晰了百分之一秒，隐约能看出类似躯干和肢体的模糊结构。

　　聆月明白了赤星的战术。她需要制造干扰，为赤星创造攻击那短暂“实体”的机会。

　　可是，如何干扰？她没有飞刀，也不会制造巨大的声响。

　　记忆……它们靠吞噬记忆为生……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极度恐惧之下，她的“共鸣者”本能被激发了。

　　她背靠着冰冷的岩石，闭上双眼，不再试图“放空”，而是反向为之——她将精神高度集中，回忆起刚才触碰星图仪时，感受到的那段星辰文明陨落的最后瞬间。不是全部，只是那磅礴悲伤中，最尖锐、最刺痛的一个碎片：那颗暗色水晶最后的不甘凝视！

　　她无法像引导“浮光”那样释放它，但她可以像举着一面镜子，将这段来自远古的、极度强烈的“记忆情感信号”，反射出去！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那三头正扑向赤星的噬忆兽。

　　没有光，没有声。但赤星却看到，那三头噬忆兽的动作骤然陷入了极致的混乱！它们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又像是嗅到了无法承受的、腐败的“珍馐”，原本扑向她的动作猛地停滞、扭曲，甚至互相碰撞，发出更加狂乱的、无声的嘶鸣。

　　那段来自高等文明的、浓缩到极致的终结记忆，对于以低层次记忆和意识为食的噬忆兽而言，无异于剧毒！

　　“干得漂亮！”赤星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猎手的本能让她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良机。

　　银光再闪！

　　这一次，飞刀不再是干扰，而是致命的寒星，精准地射向其中两头噬忆兽那短暂凝实的、模糊的“核心”！

　　“噗嗤！”一种类似撕裂潮湿布帛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其中一头噬忆兽的“躯体”猛地爆散开来，化作一片黯淡的、迅速消散的黑灰色烟尘。另一头被击中的，则发出更凄厉的无声哀嚎，形体剧烈闪烁，明显遭受重创，挣扎着向后退去。

　　但第三头噬忆兽，似乎抵抗住了那“记忆毒素”的冲击，或者说，它被彻底激怒了。它放弃了赤星，那空洞的“面部”猛地转向岩石后的聆月，速度快得惊人，如同一道扭曲的闪电直扑而来！

　　它所过之处，连光线都仿佛被它吞噬，周遭瞬间暗了下来。一股冰冷的、抽取灵魂的空虚感笼罩了聆月，她感觉自己的思维都要被冻结、被吸走！

　　“小心！”赤星的惊呼和她的飞刀同时到达。

　　但飞刀穿透了那噬忆兽虚无的身体，如同穿过空气，没能造成任何阻碍！它已经锁定了聆月，距离不足五米！

　　生死一线，聆月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她不是战士，她唯一的武器，就是她的感知，她的“共鸣”！

　　躲闪已经来不及。她做出了一个近乎自杀的举动——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噬忆兽，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不是去格挡，而是……触摸。

　　像触摸古物，像感受“浮光”。

　　她的指尖，在千分之一秒内，触碰到了那噬忆兽冰冷的、虚无的“边缘”。

　　轰——！

　　不再是星辰文明的悲歌，而是无数破碎、混乱、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凡人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污水，反向冲入了她的脑海！

　　丢失孩子的母亲在雨中哭喊、战士看着故乡在火焰中燃烧、垂死者最后的喃喃自语、被背叛者刻骨的怨恨……这些是被噬忆兽吞噬、消化、却未能完全分解的残渣，是纯粹的、污浊的负面情感集合体！

　　“啊——！”聆月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扔进了绞肉机，几乎要瞬间崩溃。

　　然而，就在她意识即将被这污浊洪流冲散的刹那，她怀中那始终沉寂的古老木匣，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震动！

　　一股温和而坚定的、与她自身“浮光”迥然不同的暖流，如同最坚韧的屏障，瞬间护住了她的核心意识，并将那污浊的记忆洪流隔绝在外。

　　也就在这一瞬间的接触与屏障升起的间隙，聆月凭借“共鸣者”的绝对感知，在那噬忆兽混乱的核心深处，“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断闪烁的苍白光点。

　　那光点，散发着与周围“叹息之谷”同源的、却更加精纯的“遗忘”气息。

　　是它的核心！

　　“它的核心……左上方……那个苍白的光点！”聆月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喊道，同时猛地收回手，整个人虚脱般向后倒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早已重新扣住飞刀、却苦于找不到目标的赤星，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聆月是如何“看到”的。信任在生死之间被瞬间建立。手腕一抖，最后一枚，也是她飞刀囊中造型最奇特、刃身带着细微倒钩的飞刀，化作一道银线，精准无比地射向聆月所指的、那虚无中的方位！

　　“咻——噗！”

　　这一次的声音，像是刺破了一个装满灰烬的皮囊。

　　那扑向聆月的噬忆兽，动作猛地僵住。它体内那点苍白的、代表“遗忘”本源的光点，被飞刀上蕴含的某种力量（或许是部落传承的、针对这些扭曲之物的特殊锻造法？）瞬间击碎、湮灭。

　　下一刻，它的形体如同被打碎的玻璃雕像，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飘散的、冰冷的苍白色光尘，随即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仅存的那头受创的噬忆兽，发出一声充满恐惧的无声波动，不敢再停留，扭曲着融入岩壁的阴影，消失不见。

　　峡谷恢复了“正常”，只剩下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叹息”风声。

　　赤星快步冲到聆月身边，一把扶住几乎软倒在地的她。

　　“喂！你怎么样？”赤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看到聆月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显然刚才那一下接触，对她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冲击。

　　聆月剧烈地喘息着，过了好几秒，涣散的目光才重新聚焦。她看着赤星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琥珀色眼睛，又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杂着首次运用力量带来的异样感触，涌上心头。

　　“我……我没事。”她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确定，“它们……很痛苦。它们本身，就是由‘被遗忘的痛苦’构成的。”

　　赤星愣了一下，显然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些怪物。她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用力将聆月扶起。

　　“管它们是什么东西构成的，能杀掉就行。”她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干脆，但扶着聆月的手臂却稳健而有力，“你刚才那一下……很厉害。虽然看起来蠢透了。”

　　她顿了顿，看着聆月，琥珀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好奇。

　　“不过，我们现在得立刻离开这里。战斗的波动可能会引来更多东西，或者……其他不怀好意的‘猎荒者’。”

　　她搀扶着聆月，快速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区域，向着峡谷更深处，那未知的东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