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叙事》墨止澜歌

5、琥珀与尘埃

　　赤星没有带着聆月走很远。

　　她在另一片更为密集的怪石林中找到了一个狭窄的缝隙，入口被几丛枯死的、带着尖刺的藤蔓遮蔽，极为隐蔽。她利落地用匕首清理开入口，先将聆月推了进去，自己则警惕地观察了后方许久，确认没有东西跟踪，才侧身钻入，又从内部用一块石头将缝隙大致堵住。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不足五平米的天然石穴，虽然阴暗潮湿，却隔绝了外面那无孔不入的“叹息”声，获得了一种近乎奢侈的宁静。

　　一进入安全区域，聆月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脱力地靠着岩壁滑坐在地上，抱着木匣的手臂仍在微微颤抖。与噬忆兽那短暂的接触，如同在她灵魂上撕开了一道口子，那些污浊的记忆残渣虽然被木匣的力量隔绝，但其冰冷的质感依旧残留不去。

　　赤星没有立刻休息。她像是习惯了这种节奏，迅速而无声地检查了一遍这个小小洞穴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任何危险，这才在聆月对面坐下，从腰间解下一个皮质水囊，拔开塞子，先自己小心地喝了一小口，然后才递给聆月。

　　“喝点水。慢慢喝。”

　　聆月接过，感激地点点头。清冽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精神上的疲惫。

　　赤星又从另一个小包里摸出两块看起来十分坚硬、像是风干肉和谷物压缩而成的块状食物，递了一块给聆月。“吃点东西。你的脸色白得像月光苔。”

　　聆月没有客气，接过来小口啃咬着。食物粗糙刮喉，却提供了实实在在的能量。

　　两人沉默地进食，石穴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呼吸声。气氛有些微妙，不再是之前单纯的向导与受助者，一种共同经历生死后产生的无形纽带，正在悄然编织。

　　最终还是赤星先打破了沉默。她咬了一口肉干，含糊不清地问：“刚才……你到底做了什么？那些玩意儿，我可从来没见它们那样发疯过。”

　　聆月咽下嘴里的食物，组织了一下语言。面对这个救了自己性命、并且值得信赖的同伴，她觉得没有必要再完全隐瞒。

　　“我能……感受到一些东西。”她斟酌着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木匣，“比如古物上附着的记忆和情感。墨先生说，这叫‘共鸣者’。”

　　赤星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好奇的光。“共鸣者？像……部落里能聆听先祖声音的萨满那样？”

　　“可能……类似，但不太一样。”聆月摇摇头，“我感受到的，范围更广，不只是先祖，可能是任何逝去文明的……‘浮光’。”

　　“浮光？”

　　“嗯。墨先生说，那是文明真正的灵魂，是所有记忆和情感的集合。”聆月尝试用赤星能理解的方式解释，“而那些噬忆兽，它们……它们本身好像就是由‘被遗忘的痛苦’这种‘浮光’的残渣构成的。我刚才，只是把一段非常强烈的、不属于我的悲伤记忆，‘反射’给了它们，它们似乎承受不了那种东西。”

　　赤星消化着这些信息，她看着聆月，眼神里少了之前的野性和审视，多了几分凝重。“所以，你不是修复师那么简单。你是个……能跟死人记忆说话的……呃，特别的人。”她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词。

　　“可以这么说吧。”聆月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也正是因为这种能力，‘遗忘之潮’和它的使者‘无面者’才会追杀我。我的存在，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种威胁。”

　　“无面者……”赤星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微蹙，“我好像听部落里的老人提起过，在很古老的警告歌谣里。说是‘带来空白之梦的阴影’。”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聆月始终紧抱的木匣上，“所以，你穿越‘叹息之谷’，就是为了躲避他们，去东边寻找能对抗‘潮汐’的东西？”

　　“……是的。”聆月点了点头，她决定透露一部分真相，“墨先生临终前告诉我，去东边，寻找‘回声之厅’。”

　　“‘回声之厅’？”赤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惊讶，甚至……一丝敬畏？“你确定是那里？”

　　“你知道那个地方？”聆月立刻抬起头。

　　“部落的传说里提到过。”赤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那是‘古老声音回响之地’，是世界的镜子，也是……禁忌之地。据说靠近那里的人，有时能听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声音，有时则会发疯。老人们严厉警告我们，除非得到先祖的明确指引，否则绝不能靠近。”

　　她盯着聆月：“你去那里做什么？那地方听起来可不像是藏着什么能拯救世界的好东西。”

　　聆月沉默了一下，她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我不知道具体能找到什么。但这是墨先生用生命换来的指引，是我必须去的地方。”

　　赤星看了她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栗色的短发。

　　“啧，麻烦死了。本来以为只是送个迷路的小兔子出谷，结果牵扯到‘共鸣者’、‘无面者’，现在还要去‘回声之厅’这种鬼地方……”她嘴上抱怨着，眼神却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

　　她站起身，拍了拍皮甲上的灰尘，居高临下地看着聆月，琥珀色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那种野火般的光芒，带着一丝认命般的决断。

　　“行了，看来这趟浑水我是蹚定了。既然都走到这里了，总不能半路把你丢下喂那些怪物。”她扬起下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干脆，“‘回声之厅’的具体位置我知道大概方向，但最后一段路很诡异，得靠你自己去找。我会把你安全送到那片区域。”

　　聆月仰头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感激。在这个充满遗忘与失去的世界里，这种毫无保留的（尽管嘴上很不客气）援助，显得如此珍贵。

　　“赤星……谢谢你。真的。”她轻声说，话语无比真诚。

　　“别谢，记得付报酬就行。”赤星哼了一声，故意板起脸，“等这事完了，你得好好跟我讲讲，那些‘浮光’里到底都有些什么故事。可比部落老人讲的打猎故事带劲多了。”

　　这个要求让聆月微微一愣，随即她露出了离开图书馆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轻松的微笑。

　　“好，一言为定。”

　　就在这时，聆月怀中的木匣，再次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温热感。不同于之前抵御噬忆兽时的震动，这次的感觉更柔和，更像是一种……共鸣式的指引。

　　她下意识地将木匣捧到眼前，发现匣子表面那些流动的云纹，似乎比之前明亮了微不可查的一丝，并且隐隐指向……东方。

　　赤星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和木匣的细微变化，她凑近了些，好奇地看着：“你这宝贝盒子……指路了？”

　　聆月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它好像……对‘回声之厅’的方向有反应。”

　　“有意思。”赤星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看来我们没走错。休息够了吗？够了我们就出发。趁天黑前，得多赶一段路。”

　　聆月将最后一点食物塞进嘴里，用力点了点头，抱着变得温热的木匣，站了起来。

　　身体的疲惫依旧存在，精神的创伤尚未平复。但有了明确的方向，有了并肩的同伴，还有了手中这缕微弱的指引之光，前路的迷雾，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她们钻出隐蔽的石穴，重新踏入那片被诡异叹息笼罩的峡谷。赤星在前方带路，步伐依旧轻快警惕，而聆月跟在她身后，看着少女矫健的背影，感受着怀中木匣传来的稳定暖意。

　　琥珀色的野火，与追寻浮光的尘埃，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结成了奇妙的同盟。她们的脚步，坚定地向着那片连部落传说都视为禁忌的——“回声之厅”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