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叙事》墨止澜歌

3、叹息之谷

　　黑暗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

　　聆月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肺部像被粗糙的沙纸摩擦，火辣辣地疼。身后墨先生所在的方向，再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无论是打斗声，还是崩塌声。只有一片死寂，而那死寂本身，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窒息。

　　她不敢停下，凭着本能和墨先生最后推她那一把的力道，在绝对的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向前。脚下时而踩到松动的碎石，发出在通道里被无限放大的回响，惊得她心脏骤停。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

　　那不是火把的光，而是自然的、灰白色的天光。

　　她用尽最后力气冲向那光亮，手脚并用地爬出通道出口——那是一个隐藏在巨大风化岩缝隙后的洞穴。刺眼的阳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随即，她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

　　她正站在一片巨大峡谷的边缘。这就是墨先生所说的“叹息之谷”。

　　与图书馆周围的荒漠不同，这片峡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病态的色彩。土地是暗紫色的，裸露的岩石呈现出如同淤青般的蓝灰色，稀疏的植被扭曲盘绕，叶片是毫无生气的惨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吸入肺里，让人隐隐作呕。

　　更让人不安的是声音。

　　风穿过峡谷嶙峋的怪石，发出的不是呜咽，而是仿佛无数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般的嘈杂。它们不成语句，却充满了抱怨、悔恨和悲伤的意味，名副其实的“叹息”。这声音无孔不入，搅得人心神不宁。

　　聆月紧紧抱着怀里的木匣，它能给她一丝微弱的心安。她回头望去，来时的通道入口已被落石封死大半。墨先生……她不敢细想，一股巨大的悲伤和孤独感瞬间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瘫软在地。

　　但她记得墨先生的嘱托。往东，穿过这片峡谷，寻找“回声之厅”。

　　她深吸一口那甜腻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观察。峡谷下方似乎有一条干涸的河床，相对平坦，可能是最好的路径。她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坡向下滑行，暗紫色的沙土在她脚下流失。

　　谷底的“叹息”声更加清晰了。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那些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用她记忆中早已逝去的亲人的口吻。

　　“别被影响……”她低声告诫自己，这是墨先生曾提醒过的，“遗忘之潮”残留的气息会侵蚀心智。

　　她打起精神，沿着干涸的河床向东前行。没走多远，她就在河床旁的岩壁上，看到了第一处不寻常的痕迹。

　　那是一片巨大的、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巨刃切削过的岩面，光滑得不可思议。而在那岩面上，覆盖着一层黯淡的、仿佛烧焦般的污迹。更奇异的是，污迹中隐约浮现出一些扭曲的、非人生物的轮廓影子，它们保持着奔跑或挣扎的姿态，如同被瞬间定格在岩石中。

　　是“记忆残渣”。墨先生说过，在“遗忘之潮”肆虐严重的地方，强烈的记忆和情感会被瞬间“蒸发”，只留下这种虚无的烙印。

　　聆月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岩壁。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岩壁的前一刻——

　　“别碰它！”

　　一道清脆而急促的声音突然从侧后方响起，伴随着一道破空之声！

　　聆月猛地缩回手，一道银光擦着她的指尖掠过，“叮”的一声，一枚小巧的、闪烁着寒光的飞刀钉在了她面前的岩壁上，刀柄兀自颤动。

　　她惊骇回头，只见一个身影敏捷地从上方一块巨石后翻跃而下，轻盈地落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那是一个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一身利落的暗色皮甲，腰间挂着各种小工具和飞刀囊，身后背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弓。她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头栗色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如同最上等的琥珀，清澈、锐利，此刻正带着几分审视和警惕盯着聆月。

　　“外乡人？”少女开口，声音带着此地居民特有的、略显沙哑的腔调，“你想变成那些石头影子的一部分吗？”

　　聆月惊魂未定，看着对方充满野性与生命力的姿态，与这片死寂峡谷格格不入。“那些……是什么？”

　　“静默烙印。”少女走上前，利落地拔下自己的飞刀，动作流畅如猎豹。“是‘潮汐’经过时，没来得及逃掉的倒霉鬼留下的最后‘声音’。你这种毫无防护的触碰，会被里面残留的绝望情绪冲成傻子的。”她歪头打量着聆月，目光落在她紧紧抱着的木匣上，“你不是猎荒者，也不是部落的人。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还抱着个……古董盒子？”

　　她的问题像连珠炮，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我叫聆月。”她斟酌着词句，“我从沙漠那边的图书馆来。我要……穿过峡谷，去东边。”

　　“图书馆？”少女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更大的疑惑，“那个老学究守着的地方？他居然会放你出来？而且一个人穿越‘叹息之谷’？”她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你活不过今晚。这里的夜晚，可不只有‘叹息’。”

　　她指了指峡谷深处那些扭曲的阴影。“还有被‘潮汐’扭曲的玩意儿，我们叫它们‘噬忆兽’。它们靠吞噬残留的记忆和活物的意识为生。你这种细皮嫩肉、脑子里还装着不少故事的外乡人，对它们来说就是一顿大餐。”

　　聆月感到一阵寒意。墨先生只提到了方向的危险，却没说过具体到这种程度。

　　“我必须过去。”聆月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少女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她注意到了聆月眼神深处的悲伤，以及那份悲伤之下不容动摇的决意。

　　“啧，麻烦。”少女撇了撇嘴，似乎有些烦躁，“我叫赤星，是‘逐风’部落的斥候。算你运气好，今天碰到我巡逻。”

　　她拍了拍腰间的飞刀囊，扬起下巴。

　　“看在那位老学究偶尔会跟我们部落交换情报的份上，我可以带你一段。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赤星的眼神变得严肃，“跟着我，就要听我的。遇到危险，我让你跑你就跑，让你躲你就躲。要是拖我后腿，我会毫不犹豫地丢下你。明白吗？”

　　这突如其来的援助，让聆月有些措手不及，但也让她在无边的孤独中看到了一丝曙光。这个叫赤星的少女，像一团野火，莽撞、直接，却充满了生机。

　　“……谢谢。”聆月轻声说。

　　“别谢太早。”赤星转过身，开始在前带路，她的步伐轻快而警惕，目光不断扫视着四周，“能活着走出这片谷地，再说谢不谢吧。”

　　她领着聆月离开那片布满“静默烙印”的区域，转向一条更为隐蔽、被巨大怪石遮蔽的小径。赤星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如同行走在自家的后院。

　　“图书馆那边……怎么样了？”走在前面的赤星，头也不回地突然问道，声音似乎刻意放平淡了些。

　　聆月的心猛地一沉。沉默了片刻，她才低声回答：“……没了。”

　　赤星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前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是吗。又一个地方，没了。”

　　那一刻，聆月在她看似坚强不羁的背影上，感受到了一种与她相同的、对于“失去”的共鸣。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赤星突然猛地抬起右手，握拳——一个清晰的“停止”手势。

　　聆月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赤星像猫一样弓起身子，耳朵微动，琥珀色的眼睛锐利地望向小径前方一个转弯处。她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飞刀柄上。

　　聆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起初什么也没看到。但很快，她凭借“共鸣者”的敏锐感知，察觉到了一种不协调的“空无”感。仿佛那里的光线、声音，甚至空气的流动，都被某种东西吞噬了。

　　赤星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

　　“看来我们的‘大餐’自己找上门了。准备好，‘噬忆兽’……可不止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