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柳·深宫锁清秋》》野麦芒

23、第二十三章 血色疑云

　　殿门在身后合拢，将狂怒的风雪隔绝在外，却隔绝不了室内陡然升腾的紧张与凝滞。炭火依旧噼啪作响，释放着暖意，但这暖意此刻却无法驱散苏晚晴心头骤然涌起的寒意。她的目光，如同被钉住一般，死死锁在慕容清羽的左臂上——那里，墨色的衣袖被划开一道寸长的口子，边缘参差不齐，绝非树枝刮擦所能致。更让她心脏骤停的是，一道已经不再新鲜、颜色暗沉的血迹，正从破口处渗出，在他玄色的衣料上洇开一小片更为深沉的湿痕。

　　空气仿佛凝固了。慕容清羽顺着她惊骇的目光垂下眼帘，看到了自己袖口的异状。他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动作有瞬间的停滞，但随即，他便恢复了常态，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他抬手，动作自然地想要将大氅重新披上，试图遮掩那处显眼的破损和血迹。

　　“别动！”苏晚晴的声音尖利，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一步跨上前，动作快得惊人，冰凉的手指已先于她的理智，猛地抓住了他欲盖弥彰的手腕。她的力道很大，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那双总是含着温柔水光的眸子，此刻却睁得极大，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以及那抹刺目的暗红。

　　慕容清羽手腕被她抓住，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冷和无法抑制的轻颤。他停下动作，低头看着她。她仰着脸，脸色比外面的雪还要白，嘴唇微微哆嗦着，那双眼睛里，恐惧、担忧、质疑，种种情绪激烈地翻涌着，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是什么？”苏晚晴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你告诉我……只是小麻烦？只是‘不是你的血’？”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不容他再有丝毫回避。那血迹的位置，那划破衣料的力道和角度，无一不在无声地控诉着他方才轻描淡写的谎言。

　　慕容清羽沉默地看着她，琉璃色的眸子里情绪翻涌，复杂难辨。有被她识破的无奈，有不愿她担忧的回避，或许，还有一丝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顾虑。殿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炭火不甘寂寞的燃烧声。

　　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千钧重量。“晚晴，”他唤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疲惫，“有些事情，不知道对你更好。”

　　“对我更好？”苏晚晴像是被这句话刺痛，猛地甩开他的手腕，眼眶瞬间红了，“看着我为你提心吊胆，看着你带着伤回来却还要强装无事，这就是对我更好吗？慕容清羽，在你心里，我就如此脆弱，如此不值得你信任，连知道你为何受伤的资格都没有吗？” 委屈、恐惧、还有一丝被排除在外的伤心，在这一刻汹涌而上，让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她不是不懂事的女子，她知道这深宫，这冷宫，处处危机四伏。她可以不过问他的来历，不探究他的过往，但她无法忍受，在他明明身处险境、甚至可能危及性命之时，他却还要将她蒙在鼓里，让她像个傻子一样，只能被动地等待，无助地猜测。

　　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强忍泪水的倔强模样，慕容清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伸出手，想要拂去她眼角的湿意，却被她偏头躲开。他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落下。

　　“不是不信任你。”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多了几分决断，“是这件事牵扯太大，知道细节，只会将你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紧闭的殿门，仿佛在确认是否隔墙有耳，然后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我手臂上的伤，是弩箭擦伤。”

　　弩箭！苏晚晴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弩箭乃是军中制式武器，管制极严，绝非普通侍卫或宫人能够拥有。在这皇宫大内，冷宫深处，竟然出现了弩箭？！

　　“有人在西苑伏击我。”慕容清羽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不止一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目的明确——是要我的命。”

　　他的话如同惊雷，在苏晚晴耳边炸开。要他的命？在这宫里？是谁？是萧煜宸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要除之而后快？还是……他过去的仇家寻来了？

　　“是……皇上？”她声音发颤，几乎不敢问出口。

　　慕容清羽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虚空，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不像。手法狠辣，但路数并非宫廷禁卫的风格，倒像是……边军死士的路子。” 他微微蹙眉，“而且，他们似乎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使用的也是便于隐藏的□□，一击不中，便迅速撤离，并未纠缠。”

　　边军死士？苏晚晴的脑子乱成一团。慕容清羽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会引来边军的追杀？他不是……应该在军中待过吗？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她的脑海，让她浑身冰凉。她猛地抬头，看向慕容清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你……你之前说你在军中待过……难道你……你是……” 叛将？逃兵？还是其他更为严重的身份？后面的话，她卡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出口。

　　慕容清羽看着她瞬间失血的脸色和惊惧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的身份，始终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大的一道鸿沟，一道充斥着血腥与背叛的鸿沟。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沉重的过往，无法言说的秘密，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等待审判的孤寂。“晚晴，”他声音干涩，“我的过去，并不光彩，甚至……充满了血腥与罪孽。这也是我当初不愿告知你真相的原因。”

　　他向前一步，逼近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现在，你知道了。我并非你想象中那个只是暂时落难的贵公子。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我的身后是万丈深渊，靠近我，意味着你可能要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和危险。”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这样的我，你还愿意……相信吗？还敢留在身边吗？”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苏晚晴的心上。边军死士、弩箭伏杀、充满血腥与罪孽的过去……这些信息远远超出了她一个深宫女子的认知范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风雪声似乎也变得遥远。苏晚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依旧俊美无俦，此刻却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剑，浑身散发着危险而凌厉的气息，与他平日里展现出的清冷孤高截然不同。这才是真实的他吗？隐藏在“姐姐”表象之下，双手沾满鲜血，被边军死士追杀的……亡命之徒？

　　她的沉默，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子，切割着慕容清羽的心脏。他看着她眼中剧烈的挣扎和恐惧，心底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正在一点点熄灭。他早就该知道的，像她这样纯净的女子，怎么可能接受他这样身处黑暗之人？他缓缓垂下眼眸，掩去眼底深处那抹浓重的失望与自嘲，准备收回自己那番近乎逼迫的质问，然后，或许该考虑……离开。

　　然而，就在他即将后退的瞬间，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

　　慕容清羽浑身一震，蓦然抬头。

　　苏晚晴仰望着他，脸上的恐惧和挣扎尚未完全褪去，但那双眸子，却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她用力握紧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我害怕，”她诚实地承认，声音依旧带着些许颤抖，却异常清晰，“我怕那些追杀你的人，怕你受伤，怕失去你。”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但是，慕容清羽，你听好了。”

　　她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相信的，是那个在冷宫里，会默默给我送炭火、会笨拙地教我防身、会因为我收了别人的赏赐而醋意大发的你。我相信的，是那个明明自己身处险境，却还要拼命护着我，不让我沾染半分污秽的你。”

　　她的声音逐渐平稳，带着一种温柔的、却无比强大的力量：“你的过去，我未曾参与，也无法评判。但你的现在和未来，我想要参与。无论你曾经是谁，无论你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在我苏晚晴这里，你只是慕容清羽，是我认定的人。”

　　她上前一步，投入他的怀抱，将脸颊贴在他冰冷的、带着室外风雪的衣襟上，闷闷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所以，别想甩开我。有危险，我们一起面对。要逃亡，我陪你亡命天涯。只要你……别再瞒着我，别再一个人扛。”

　　慕容清羽僵硬地站在原地，感受着怀中娇小身躯传来的温热和决绝的力道，听着她那一番几乎颠覆他所有认知的告白。心脏像是被投入滚烫岩浆，又像是被浸入温暖泉水，冰火交织，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震撼与狂喜。

　　他从未想过，在他袒露了如此不堪和危险的真相后，得到的不是恐惧的逃离，而是如此义无反顾的拥抱与追随。

　　他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回抱住她，手臂收紧，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将脸埋在她带着皂角清香的发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苏晚晴……你真是个……傻子。”

　　是啊，只有傻子，才会明知道是万丈深渊，还毫不犹豫地陪他一起跳。

　　可是，这个傻子，却让他冰封已久的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灼热的暖流，仿佛连那些阴暗血腥的过往，都在这一刻被稍稍照亮。

　　他抱紧了她，如同抱住了此生唯一的救赎。

　　然而，在苏晚晴看不见的角度，慕容清羽的眼底，那抹凝重与锐利却并未消散。伏击者的身份，他们的目的，是否与萧煜宸有关？这冷宫，看来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背后的主使，并且……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