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柳·深宫锁清秋》》野麦芒

24、第二十四章 帝王之影

　　慕容清羽那句带着震颤的“傻子”余音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萦绕，殿内相依的两人尚未从这番生死相托的告白中完全平复心绪，一阵极其突兀、与风雪呜咽截然不同的声响，便如同冰锥般刺破了这短暂的温情。

　　是靴底踩在积雪上的声音，沉稳，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正由远及近，清晰地朝着这座破败的宫殿而来。不止一人。

　　慕容清羽和苏晚晴的身体同时僵住。

　　相拥的姿势瞬间分开，动作快得如同受惊的鸟雀。慕容清羽眼神一凛，方才还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眸子顷刻间覆上一层寒冰，锐利如鹰隼，猛地射向紧闭的殿门。他侧耳倾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目标明确，就是这里。

　　苏晚晴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这个时间，这种步调，绝非送饭的太监，更不可能是这冷宫里其他的沦落人。会是谁？

　　她下意识地看向慕容清羽，只见他脸色沉凝如水，对她做了一个绝对禁声的手势，同时目光疾速扫视殿内。角落里的锦盒，桌上她未做完的针线，甚至炭盆里燃烧的银炭……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细节都在他脑中飞快过了一遍。他一把扯下身上那件带着破损和血迹的黑色大氅，动作迅捷地将其团起，塞进了床榻之下最深的角落里。接着，他拉起苏晚晴，将她推向殿内阴影最浓重的立柱之后，那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勉强可以藏身。

　　“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来。”他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厉和决绝，“记住我的话，相信我吗？”

　　苏晚晴被他推搡着，藏在阴影里，看着他瞬间变换的气场，从方才那个流露脆弱的男子，变回了那个冷静甚至冷酷的隐匿者。她用力点头，嘴唇抿得发白，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立柱，指甲掐入木头。

　　慕容清羽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将墨色衣袖上那处破损尽量用手遮住，然后快步走到殿门附近，却没有开门，而是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融入了门扉另一侧的阴暗角落里，气息瞬间收敛，仿佛与那片阴影彻底融为一体。

　　就在他身形隐没的下一秒——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那扇本就不甚牢固的殿门，竟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沉重的门板撞在内侧的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震落了门楣上积年的灰尘。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入口，疯狂地涌入殿内，瞬间将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一点暖意驱散殆尽，炭盆的火苗都为之猛地一暗。

　　刺目的、雪地反射的惨白天光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伫立在洞开的门口。

　　来人穿着一身玄色绣金龙的常服，外罩一件同色的大氅，领口簇拥着珍贵的紫貂风毛。墨玉般的长冠将乌发束得一丝不苟，露出饱满的天庭和那张足以令日月失色的俊美面容。只是此刻，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邃如寒潭的凤眸，如同淬了冰，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无形的威压，缓缓扫过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是萧煜宸！

　　苏晚晴躲在柱子后面，透过杂物的缝隙，看清来人的瞬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结了。他怎么会来？他怎么会亲自来到这污秽不堪的冷宫？是因为那些赏赐石沉大海，终于失去了耐心？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只能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

　　萧煜宸站在门口，并未立刻踏入。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冰冷地掠过这破败、简陋得近乎家徒四壁的殿宇。空气中还残留着炭火的气息，以及……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梅香？这味道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殿中央，那盆兀自燃烧的银炭上，炭火很足，显然并非冷宫份例该有的东西。角落里，堆放着他上次赏赐的锦缎和文房四宝，上面甚至落了一层薄灰，显然从未动用。他的眸光沉了沉，一丝不悦极快地掠过眼底。

　　“苏晚晴。”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敲打着每一个角落，也敲打着苏晚晴紧绷的神经。

　　苏晚晴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她知道自己藏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从立柱后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

　　她低垂着头，走到殿中央，在距离萧煜宸几步远的地方，依着宫规，缓缓跪伏下去，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罪妾苏氏，叩见皇上。”她的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虚弱和惶恐，微微颤抖着，身体也配合地轻轻发抖，扮演着一个久居冷宫、骤然面圣而惊慌失措的弃妃角色。

　　萧煜宸的目光，如同有千斤重量，落在她伏低的、纤细脆弱的背脊上。他没有立刻叫她起身，而是就那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她穿着厚实的棉袍，样式普通，绝非宫制，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挽起，未施粉黛，脸色在雪光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倒是符合一个冷宫弃妃该有的模样。

　　“起来回话。”半晌，他才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谢皇上。”苏晚晴依言起身，却依旧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朕赏你的东西，为何不用？”萧煜宸的目光扫过角落那些原封不动的赏赐，声音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是觉得，朕的赏赐，配不上你这冷宫之地？还是……”他话锋微微一顿，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心中另有怨怼，不愿承朕之情？”

　　苏晚晴心头一紧，知道这是关键的问询。她深吸一口气，按照之前与慕容清羽商议过的说辞，声音愈发低柔惶恐：“罪妾不敢！皇上天恩，罪妾感激涕零，日夜惶恐。只是……只是冷宫之地，阴湿破败，罪妾一身污秽，唯恐玷污了皇上御赐之物，故此……故此不敢动用，只能恭敬收藏，日日叩谢天恩。” 她说着，身体微微发抖，显得十分害怕。

　　萧煜宸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寒风穿过洞开的殿门，发出呜呜的声响。

　　躲在门后阴影里的慕容清羽，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屏住呼吸，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琉璃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紧紧盯着萧煜宸的一举一动。他藏在袖中的手，已悄然握住了靴筒中的匕首柄，一旦萧煜宸有任何对苏晚晴不利的举动，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是吗？”良久，萧煜宸才缓缓开口，他向前踏了一步，走进了殿内。靴底踩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他环视四周，目光再次掠过那盆银炭，语气依旧平淡，“朕看你这里，倒不像想象中那般难熬。这炭火，似乎比某些不得宠的低位妃嫔那里，还要好些。”

　　苏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强自镇定，低声道：“回皇上，是……是前些时日，管理杂物的公公见罪妾实在畏寒，私下里……多给了一些。”她将责任推给了莫须有的“公公”，这是慕容清羽教她的，真假难辨，最是稳妥。

　　萧煜宸不置可否，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苏晚晴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探究的意味，仿佛要透过她这副柔弱惶恐的外表，看进她的内心深处。“苏晚晴，”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了几分，“你可知道，欺君是何等大罪？”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苏晚晴耳边。她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骇，正好对上萧煜宸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凤眸。

　　四目相对。

　　苏晚晴在他眼中看到了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极其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情绪。不是单纯的愤怒，也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确认？

　　就在苏晚晴几乎要承受不住这目光的压力，心神即将崩溃之际，萧煜宸却突然移开了视线。他的目光，仿佛不经意般，扫向了殿门内侧，那片慕容清羽藏身的阴影角落。

　　那一瞬间，躲在暗处的慕容清羽，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能感觉到，萧煜宸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穿透了昏暗的光线，牢牢地锁定在了他的方向！

　　他发现了？！

　　慕容清羽握紧了匕首，全身进入最高警戒状态，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然而，萧煜宸的目光只是在那个方向停留了短暂的一瞬，短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便若无其事地转回了头，重新看向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苏晚晴。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每一息都漫长如年。风雪从洞开的殿门灌入，吹得苏晚晴单薄的棉袍猎猎作响，她却感觉不到冷，只有从心底深处渗出的、刺骨的寒意。

　　萧煜宸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倒也不算太差。”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莫名。说完，他竟不再多看苏晚晴一眼，也没有再追问炭火或者其他任何疑点，蓦地转身，玄色的大氅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摆驾。”他对着门外随侍的、如同影子般沉默的侍卫和内监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淡漠与威严。

　　然后，他便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与无形的威压，如来时一般突兀地，离开了这座破败的宫殿，甚至没有下令关上那扇被他踹开的殿门。

　　风雪依旧疯狂地涌入，吹得炭火明灭不定。

　　苏晚晴僵立在原地，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风雪声中，她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而隐在阴影中的慕容清羽，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匕首，手心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他望着洞开的、空无一人的殿门，琉璃色的眸子里，风暴骤起。

　　萧煜宸……他绝对发现了什么。他最后那个眼神，那句意有所指的话……他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确认苏晚晴是否用了赏赐，他更像是在……确认他慕容清羽的存在！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