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郡主一朝惊鸿》李离尘

9、第九章 禁足之下，亲王之女的初次反抗

　　听到雏鸟的啼声，母鸟振翅掠回巢中。
　　“放心，它安然无恙。”

　　罗珊轻声说了一句，随即纵身下落。若有人在旁，飞鸟自然会生出戒心。

　　她落至半途，停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抬眸远望。
　　“……真美。”

　　自高处俯瞰，大地如画，山河宫阙尽收眼底，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是我以性命守下的疆土。”

　　胸口微微发紧。
　　是因付出一切换来的山河过于动人？
　　还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看清这片土地？
　　抑或仅仅是因为，能在此时见到，便已足够幸运？

　　她不知缘由，只觉气息颤抖，泪意朦胧了双眼。

　　“终于……无人会再来寻我。”

　　纵然伫立数个时辰，也无需再被强行召回。
　　她张开双臂，迎风而立。风自林间吹来，带着泥土与青草的清香，扑面而至。
　　这一刻，她仿佛也成了那只挣脱囚笼的飞鸟，畅快翱翔。

　　忽然，树下传来急切的呼喊。

　　“小姐！快下来！”
　　“小姐！您怎会爬到上面去？太危险了，快些下来！”

　　罗珊俯视而下，只见不知何时，树下已聚了几名丫鬟。她们神色惨白，正仰望着自己。

　　“就算无人寻小姐，也不该如此！”
　　“小姐！请快下来！”

　　罗珊微微皱眉，笑意里透着几分无奈。
　　“别吵了，都去做你们的事，不要管我。”

　　“啊！小姐，千万别动！”
　　“什么？方才催我下去，如今又叫我别动？”

　　“下来……不，不要动！”

　　丫鬟们声音乱成一片，罗珊愈发不解。

　　她轻轻将一只脚探出枝外，树下立刻爆发出一阵尖叫。

　　“啊！”
　　“小姐！不要啊！”

　　喊声此起彼伏，惊慌四散。罗珊哭笑不得，只得收回脚步，重新站回原处。

　　就在这时，树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几名仆人慌慌张张地抬来大毯子，摊开举在空中，生怕她跌落。还有几个随从想要顺着树干往上爬，却接连滑落下来，狼狈至极。

　　“不会吧……”

　　罗珊轻轻咬住下唇，眼神满是困惑与不安。直到一个又一个人尝试失败，她才终于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普通人根本无法爬上来？”

　　一股冷汗顺着脊背滑落。
　　当年她身边都是与她一同浴血沙场的侍卫。那些人虽不及护国战神，却也皆是久经战阵的强者，这样的树攀爬起来不过举手之劳。

　　“如果连这棵树都爬不上，那他们被追杀时能躲到哪里？被魔狼逼迫、被敌军围攻时又能如何伏击？”

　　当然，她心里也清楚，普通人并不会真正面对那样的险境。

　　“罗珊！”

　　一声威严的呼喊打破了她的思绪，承安亲王急匆匆赶到，面色惨白。他扫视四周，立刻厉声命令亲卫：“快！护住小姐，立刻将她平安接下！”

　　亲王的亲卫迅速行动，众人齐心协力，这才将罗珊稳稳接到地面。

　　“罗珊！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靴子刚刚落地，仆人们便齐齐松了口气，一个个捂着胸口，几乎瘫软在地。承安亲王却怒不可遏，额角青筋直跳。

　　“区区一个禁足令，你就敢闹出这种事！”

　　“亲王，先听我说完……”

　　“你难道真是要拿命来试吗！”

　　罗珊抬起眼睛望着他，微微歪了歪头，眉眼间全是讶异与不解。

　　“为什么……要如此动怒呢？”

　　罗珊自幼便谨小慎微，唯恐惹怒承安亲王。
　　在她的记忆里，这份小心几乎贯穿了一生，然而纵然如此，父女之间的隔阂仍是真实存在的。

　　可今日为何，他忽然发这么大脾气？
　　罗珊心中暗暗疑惑，神情微顿。

　　“并非如此”

　　“住口！”

　　亲王陡然厉声呵斥，声音如霹雳般震得满堂皆惊。府中伺候的随从、丫鬟们吓得忙不迭俯身，连大气都不敢出。

　　罗珊亦顺势垂下头，纤细的脊背微微一抖。

　　“你们是做什么吃的？竟容得主子爬到树上去，你们还浑然不觉！”

　　“方才……在收拾甜点与茶盏……”

　　“只顾着摆弄些盘盏，就敢推说没有察觉主子在树上？！”

　　“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请亲王殿下恕罪！”

　　跪伏在地的丫鬟们颤抖着身子，不住叩首。然而亲王的神情冷若寒铁，半分宽宥之意也无。

　　“把掌管的丫鬟头领唤来，这些人统统逐出府去！”

　　“亲王殿下！饶命！属下知错了！”

　　“请殿下恕罪！”

　　“我需要的，是只会按照本王命令行事的仆从，而不是自作主张、妄加揣度的愚蠢之辈！”

　　他冷声斥毕，衣袂一振，欲转身离去。

　　就在此时，罗珊忽然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父亲大人。”

　　承安亲王冷声道：“罗珊，让开。”

　　罗珊却并未退下，反而定定望着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冷意：“若说今次的过失，是因随侍我的丫鬟们一时移开了视线，那么请问父亲大人，身为亲王的您，又该如何担这份责？”

　　“你说什么？”亲王目光一厉。

　　“那我是否该去请皇帝，将父亲罢免另择人来？”

　　原本已经冷凝的空气，骤然变得愈发森寒。

　　跪伏在地的丫鬟们几乎不敢抬头，却又忍不住带着泪意，望向挡在前方的罗珊。她纤细的身影在此刻像是唯一的屏障。

　　“罗珊，你竟要在我面前袒护这些下人？”亲王的嗓音隐含怒火。

　　“本就该是父母不曾移开对子女的目光。父母尚且弃我不顾，又怎能苛求外人真心尊敬我？”

　　“所以……你这是在说，都是为父之过？”

　　罗珊的眼眸冷而澄澈：“府中人对我的轻蔑与态度，皆源自父亲。父亲肆意冷待与践踏，又怎能妄想旁人将我放在心上？”

　　承安亲王的唇线紧抿，脸上似因怒意而绷紧，似又因被戳中要害而沉默。

　　罗珊语调平稳，却字字如锋：“所以不要再将无辜者逐出府邸。即便换了新人，也未必会真正对我恭敬。反正无论是谁，我始终只是……”

　　她轻轻一笑，眼底却是清冷决绝：“承安亲王不曾疼爱的私生女，罗珊而已。”

　　那双与亲王同样的湛蓝眼眸，此刻微微颤动，仿佛被击碎的湖面，泛起涟漪。

　　罗珊转过身，对着仍跪伏在地的丫鬟们柔声道：“起来吧。”

　　“小姐……小姐……”

　　丫鬟们哭着，泪眼模糊地望着那道笔直挺立的身影。

　　“方才是我吩咐你们去收拾杯盏，又怎能怪你们？”

　　她的语气温和而坚定：“听我的，站起来。”

　　丫鬟们战战兢兢地抬起身子，眼泪顺着面颊簌簌而下。

　　那一刻，罗珊那副向来怯弱的纤细背影忽然挺直了。

　　“方才亲王之言你们没有听见吗？既然是侍奉于我，就当听我的吩咐。都起来吧。”

　　她轻轻一点下颌，丫鬟们才战战兢兢地抬起身子，心头酸楚，泪水依旧在眼眶里打转。

　　承安亲王只是冷冷注视，并未再开口。

　　罗珊微微颔首，语气淡淡：“父亲大人，女儿还有要事，便不多叨扰了。”

　　她话音一落，便率先转身而去，随侍的侍从们默默跟上。

　　“亲王殿下。”

　　身后，总管小心翼翼靠近，低声揣摩主上的神色。

　　“罗珊这孩子……”

　　“嗯。”

　　“是否要处置？”

　　“罢了。”

　　承安亲王凝望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中罕见地浮现出几分怔然。他心里生出一个念头，也许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专注地望着她。

　　夜色渐深，寝殿内烛火早已熄灭，四下寂静。原本似已沉睡的罗珊，忽然睁开了双眼。

　　她屏息细听，确认周围无人动静，便悄然起身，换上早已准备好的轻便行装。

　　【我沉睡的这些年，世道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白日里，她曾立于高枝，俯瞰过那片广袤的平原。自那一刻起，心中便生出念头，必须亲眼看看这片曾经由自己守护的土地如今已成何样。

　　若是循正门而出，本来轻而易举，可惜父亲从未允她擅自外行。

　　【既然如此，就亲自走一趟吧。】

　　她将轻软长袍笼头覆面，脚尖轻点，跃上窗棂。下一瞬，身影如飞鸟般掠入夜色，划出一道弧线。

　　“唔……”

　　落地时虽然稳妥，但并非全无痛楚。她侧肩一滚，生生卸去大半冲力，仍被震得闷哼一声。

　　昔日以护国战神之身驰骋疆场时，这点冲击微不足道。如今以凡胎之躯承受，酸痛却一丝不落地传来。

　　“这具身体，果然难以适应。”

　　她轻轻揉了揉肩口，目光已经投向幽深的夜色。

　　罗珊习惯性地先将身子抛出去落地，肩头生生撞了一下，她忍不住抚住肩膀，微微皱眉。

　　幸而她早已察觉四周动静，落地之前便探清了气息，确认附近并无人影。

　　【这毛躁的习惯，也该改一改了。】

　　她心中暗暗告诫自己，随即屏息凝神，脚步轻得如同一只夜行的猫，悄然从亲王府邸溜出。

　　府邸的防守向来森严，然而对她来说却并无阻碍。她身形轻捷，不过几个闪身，便已出了重重守卫的眼线。

　　【若想看清世道，必得走进阴暗之处。】

　　她把斗篷压得更低，遮住面容，熟门熟路地踏入夜色中的街市。

　　白日里这里人声鼎沸，车马往来，孩童嬉闹。可入夜之后，便宛若另一副景象。

　　街角有醉汉东倒西歪地躺在尘埃里，口中还喃喃胡语。阴暗的巷口，有男人扯着嗓子对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稍不留神，便有瘦弱的孩童伸手掠走路人口袋中的铜钱，转瞬间消失在黑影里。更有几名受雇的镖师提着刀，在街道间横行霸道，眼神凶厉，令过路之人低头绕道。

　　夜色之下的皇室之都，早已没有白日的繁华。这里阴影重重，暗潮汹涌，平常人根本难以安然行走。

　　罗珊低低一叹，心头浮起凉意。

　　【这片皇室的土地，已然腐朽至此。】

　　她压紧了斗篷，步子一沉一沉走进巷弄。走不过数步，世道的腐败便已赤裸展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