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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鸣沙县(一) ...

  •   今天她起得比往常早,但是仍然错过了早饭,裴容清特意为她留了饭,见她出来,就放下手里的活,去灶台帮她热饭。涂妙真不好意思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早起。

      裴容清陪她吃过早饭,又回东厢房干活了。姑娘们不在家,应该是早饭后就跑出去玩了。涂妙真独自坐在胡杨木搭的凉棚下,出神地望着横梁上缠绕的葡萄藤。

      这方小院子很整洁,南边是面阔三间的堂屋,东边是做泥塑的简易工坊,西边是间很小的厨房,大门朝南开,紧挨着间倒房。凉棚架在厨房旁边,正对着东厢房,她能透过半掩的屋门,看到裴容清挺拔端庄的背影。

      一阵风吹来,葡萄藤的嫩芽轻轻晃动,涂妙真慢悠悠地回神,忽然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产生了好奇。

      她来到这里之后,还没有踏出这个院子。

      这个时代对于她来说太过遥远,一切都很陌生,她疲于应对那么多新鲜事物,直到现在,才产生出去转转的想法。

      她起身走到东厢房,和裴容清打了声招呼,第一次踏出院门。

      晨光洒在巷口的土坯墙上,大漠的风吹拂着沙尘在街巷里回旋,涂妙真系紧包头的布巾,免得风沙吹进发丝里。因为戈壁滩缺水,洗澡极为不便,所以她只能尽量保持整洁,好在这里很干燥,出油少很多。

      这个点大家都在田间劳作,街巷里没什么人,只有一群半大孩子在街上踢蹴鞠,笑声在风里飘荡。

      人群里最显眼的是摩诃,她今年十二岁,身形比同龄孩子高出不少,浓密粗硬如马鬃的褐发随意绾在脑后,剑眉斜飞入鬓,黑亮的眸子锐利如寒星,浑身透着蓬勃的野性。她在巷子里大笑着奔跑,脚尖勾着蹴鞠,灵活地闪过众人的争抢。般若没有跟着这群孩子玩闹,而是独自坐在远处的屋檐下,专注地编蒲草。

      摩诃瞥见巷口的涂妙真,立刻撇下追着要抢球的伙伴,抬脚把球往旁边一踢,转身跑到涂妙真面前:“阿娘,你怎么来了?”

      她赤脚穿着草鞋,脚踝上沾着泥点和草屑,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灰扑扑的,一双眼睛却亮得很,紧紧盯着涂妙真,像只野性难驯的小狼崽子。

      “我……我出来走走……”涂妙真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她很少和小孩打交道,尤其面对的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养女。

      可怜她前世连恋爱都没谈过,现在竟凭空成了两个孩子的后娘,真是造化弄人。

      好在摩诃和般若不像寻常小孩那般怕生,不仅聪慧早熟,而且待她极为亲厚热情。按常理来说,应该是她这个做后娘的主动去拉近关系,可眼下倒好,反倒是这两个孩子一直在对她示好。

      摩诃了然地点点头,“在家里闷着是没意思!阿娘还没出来转过吧?我对这儿熟得很,不如我陪你走走?”

      “我也要去!” 她话音刚落,般若就颠颠地跑过来,不满地瞪了摩诃一眼,“你怎么不叫我?”

      俩姐妹似乎闹了些别扭,摩诃好笑地看着她,阴阳怪气地说:“哎呀,又不是你编小兔子不理我的时候了?”

      “你!”般若气得跺脚,“以后不给你小兔子了!我要给阿娘!”

      摩诃大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带着点混不吝的野气,故意逗她道:“谁稀得要?你编的那么丑,耳朵都歪歪扭扭的。”

      般若恼火地狠狠剜她一眼,扭头就往前走,背影绷得笔直。

      涂妙真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哄她,摩诃却毫不在意,拉住她的手跟了上去,“走吧,阿娘!”

      “你不和你的小伙伴们打声招呼?”涂妙真边走边回头,看着那群探头探脑打量她们的小孩。

      摩诃满不在乎地挥手道:“不用管他们,明天再玩也一样!”

      姐妹俩陪着涂妙真四处逛了一圈,摩诃一路上都在和她介绍这里的情况。原来这里叫黄沙井,因村头那口百年不涸的沙井得名,归鸣沙县管。鸣沙县位于敦煌最西边,紧邻苍茫无际的戈壁滩。风大的时候,戈壁吹来的黄沙能盖住黄沙井的所有街巷。

      摩诃对这里了如指掌,每路过一户人家,都会停下来和她讲里面住了几口人,家里有几亩地,甚至谁和谁有龃龉,谁和谁有私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讲得绘声绘色,连语气和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涂妙真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惊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摩诃嘿嘿一笑,狡黠地眨眨眼睛,故意卖关子:“秘密!”

      “哼!”般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着张小脸拆她的台,“什么秘密!都是她那群小跟班告诉她的!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有什么事都跟她说。”

      摩诃乐得笑出声,戏谑地说:“我的小跟班又惹你了?”

      般若沉下脸,扭头不看她,像只被惹毛的小兔子,可爱得连涂妙真都忍不住偷笑。

      黄沙井本就不大,跟着摩诃姐妹转了一会儿,就到了村子边缘,原本窄小的街巷视野骤然开阔,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赭黄沙海蒸腾出朦胧的蜃气,热浪掠过黄沙,吹起漫天灰尘。

      “阿娘你看!”摩诃指着西边起伏连绵的沙丘,说道:“那就是鸣沙山!从山上走过,能听到沙子里传来鼓角之声。”

      涂妙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黄沙在烈日下无尽延展,一直铺展到目力所及的穹顶,鸣沙山起伏的沙脊好似凝固的金色浪潮。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磅礴景象,是与城市的钢筋水泥截然不同的、未经雕琢修饰的鬼斧神工。

      日头逐渐升高,热风裹着沙粒拍在脸上,带着灼人的触感。她下意识抬手去挡,指尖触到粗粝滚热的风。

      那是从沙海深处吹来的长风,带着苍茫的古老气息,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她惊奇地凝望着浩瀚沙海,久久回不过神。在这一刻之前,她从未真切地感受到天地竟如此辽阔,也从未意识到,人置身于其间竟如此渺小,渺小得如同一粒沙砾,随时会被一阵风沙掩埋,寂寂无声地湮灭在历史长河里。

      正午时分的沙漠酷暑炎热,因为沙石吸热快,所有地表温度往往高得吓人。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头顶,烤得地面发烫。摩诃担心涂妙真的身体,催促着她回家。

      或许是刚才散步消耗了太多体力,也或许是晌午太热了,回去的路上,涂妙真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领口里,黏得脖子发腻。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闷得人喘不过气。

      摩诃见她脚步发虚,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赶忙跑去最近的邻居家借了把蒲扇,边扶着她的胳膊,边给她扇风,一路把她搀了回去。

      好不容易挨到家,裴容清看到她虚弱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连忙把她抱进房间。她身子轻得像蒲柳,裴容清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上,转身急匆匆地去院里打水。

      涂妙真热得恍惚,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刚沾到枕头就彻底晕了过去。裴容清端着水到床边,低头望着床上熟睡的女子。她痛苦地拧着眉毛,脸颊热得潮红,发丝凌乱地散落在枕边,分外惹人怜惜。

      裴容清心疼地想揉开她紧皱的眉心,手伸到一半又克制地停住。

      他们只是假做夫妻,他不该如此失礼。

      裴容清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他从衣服上割下一道布条蒙上眼睛,伸手解开她的罩衫,只剩贴身的素白亵衣。

      他打湿巾帕,先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再顺着脖颈往下,擦过她纤细的胳膊。布巾的凉意让涂妙真无意识地动了动,裴容清的动作立刻放得更轻,一遍遍沾湿帕,反复帮她擦拭脸颊、脖颈和四肢,一直到她体温降下来。

      裴容清坐在床边,并指搭在她手腕上,感受到脉搏逐渐趋于平稳。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刚要收回手,涂妙真却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惊得裴容清僵在原处,耳朵瞬间红了。

      他放轻了声音,试探性地问:“娘子,你醒啦?”

      涂妙真皱着眉,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像是在抱怨什么,她手一甩就松开了裴容清的手腕,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含糊不清地梦呓:“别碰我……痒……”

      她抱怨的语气好似撒娇,裴容清忍不住低笑出声,摸索着衣服想帮她穿回去。可是因为涂妙真睡姿的改变,这项工作变得格外艰难,他只能俯下身,隔着衣服轻压她的肩膀,想让她平躺回去,谁知涂妙真却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裴容清被她拽得低头,鼻尖差点碰到她的额头。他惊得绷紧脊背,全靠着核心的支撑,才没有栽倒在她怀里。

      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裴容清身体僵硬地悬在半空,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紧张得鼻尖都冒出了细汗。因为蒙着眼睛,所有他看不到涂妙真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

      “灵犀……”涂妙真忽然咕哝了一声,松开他的衣领,屈指虚握着,像是捏着一个不存在的酒杯,朝他面前递了递,做出敬酒的姿势,“来,我敬你……”

      说罢,她豪爽地扬起手腕,像是把“酒”一饮而尽,然后脑袋一歪,又沉沉睡去。

      裴容清哑然失笑,趁她安静下来,赶紧帮她穿好衣服,细心地系好衣带。他站起身,摘掉蒙眼的布条,这才发觉那薄薄一层布料已经被他的汗水浸湿了。

      他低头望着床上熟睡的女子,阳光落在她发梢上,衬得那张俊俏温婉的面容愈发柔美,他不自觉地勾起唇角,眼神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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