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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魂穿敦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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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百姓依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自然节律过日子,通常只吃两顿饭。早晨七点到九点间的早餐称“蚤食”,下午三点到五点间的晚餐称“夕食”,中间没有午餐。
那群讨债的走之后,段宗翰和他们寒暄了一会儿,很快也在饭点前离开了。裴容清将他送到巷口,回来就开始收拾柴火,准备做饭。
下午四点,日头还高挂着,灶台就升起了袅袅炊烟。涂妙真惊讶地望着裴容清忙碌的身影,忽然意识到,昨日那顿晚饭吃得那么晚,是裴容清在等她睡醒。
裴容清很快烧好了饭,涂妙真虽然错了早饭,但是因为很少在这个点吃饭,加之上午受的打击太大,所以蔫蔫得没有胃口。
晚饭是杂面胡饼,味道很独特,据说放了一种名为草豉子的香料,是敦煌当地的特产。搭配胡饼的不出意外又是菜粥,涂妙真用木勺搅了搅菜叶,看了半天也没辨认出是什么菜,原主真不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对这方面的记忆完全空白。
她好奇地询问裴容清,终于得知这是葵菜,她这两天喝的菜粥叫葵菜羹,是粟米里放入葵叶,一起煮至软烂。
菜粥汤汁稀薄、口感粗粝,对于习惯了现代精致饮食的涂妙真来说,实在难以下咽,好在胡饼还算焦脆,勉强能吃得下去。
涂妙真好不容易吃完饭,裴容清又端来一碗更难喝的中药。她盯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汁,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裴容清望着她嫌恶的样子,好笑地摇摇头,随即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颗桃子。
涂妙真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反应过来桃子是给她压药味的,就像小时候吃完药,祖母喂给她的糖块。她心里一暖,感动不已地望着裴容清,终于咬咬牙,怀着壮士断腕的悲壮端起碗,在裴容清鼓励的眼神里,毅然决然地一饮而尽。
草药的苦味瞬间在嘴里炸开,她差点把刚吃的晚饭全吐出来。
太难喝了!
涂妙真痛苦地丢下碗,抓起桃子就往嘴里送。桃子汁水丰沛格外甘甜,把满嘴的苦味冲散了不少,她狼吞虎咽地啃完果肉,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这桃好甜啊!”
裴容清坐在对面,看着她满足的模样,眼底漾起笑意,说道:“敦煌又称瓜州,取得就是地生美瓜之意。这里盛产水果,得益于气候和土壤的独特,孕育出的果实甘甜可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娘子若是喜欢,我过两天去集市多买些回来。”
“不用不用!”涂妙真连连摆手。
饭都吃不起了,还吃水果呢?太奢侈了!
桃子的清甜在舌尖萦绕,补充完糖分,涂妙真心情好了一些。她望着院角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沙棘,忽然想起东厢房里那些眉眼渐显的菩萨像,随口问道:“厢房里那些彩塑,是最近要交货吗?”
裴容清正收拾着桌上的碗筷,闻言点头应道:“对,那些彩塑交货之后,就能把息钱还上了。”
那些艺术品般的菩萨造像居然只够抵利息?
涂妙真暗暗咂舌,不知是该感叹利息太高,还是该感叹古代人工的廉价。原来在唐朝赚钱那么难,怪不得她说替裴容清还债时,周围人会那么震惊。
这也不能怪她自找麻烦,毕竟她和裴容清在名义上已经是夫妻了,这笔帐早晚会算到她头上的。
裴容清见她愁眉不展,知道她又在为钱的事发愁了,于是温柔地安慰道:“别发愁了娘子,钱的事有我呢,你不用操心。天要黑了,先去睡觉吧!”
又要睡觉?
涂妙真欲哭无泪地望着天边的夕阳,感到一种难言的空虚,一种对现代文明真挚而深切的怀念。
古代的娱乐活动本就有限,那些投壶、蹴鞠、点茶、插花的雅事,都是王公贵族、富家小姐的消遣。像他们这样连饭都快吃不起的寻常百姓,连想都不敢想。涂妙真穿越到这里之后,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着发呆,无聊得都快发霉了。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稚嫩的童声——
“阿耶!阿耶!”
“你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两个脏兮兮的小团子大呼小叫地跑进来,粗布衣裳沾满了黄沙,乱蓬蓬的头发里都是沙砾。她俩看到涂妙真坐在旁边,立刻乖觉地噤声。
摩诃拉着般若站好,一起甜甜地喊:“阿娘”。
这种堂而皇之的区别对待让裴容清哭笑不得,他故意板起脸,装作不满地说:“你们两个鬼灵精,怎么从没见你们这么尊重我?”
摩诃朝他扮了个鬼脸,“阿耶真小气,还吃醋。”
般若凑到涂妙真面前,献宝似的捧出一块玻璃残片,兴奋地说:“阿娘!你看!我们从沙子里挖出来的!”
裴容清皱起眉毛,难得露出严厉的表情,批评道:“你们俩又跑去麻黄滩了?说过多少次了,那里很危险!”
摩诃无辜地说:“可是那里的沙子里藏着好多宝贝呀!”
裴容清无奈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没好气地说:“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你这个做姐姐的就不能负点责任?天天带着她胡闹,玩得连饭点都忘了!麻黄滩到处都是流沙坑,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
此时,涂妙真已经完全被玻璃残片吸引了注意。她惊奇地摆弄着那块精美的残片,仔细研究着它的做工和纹样。残片边缘饰有卷草纹,藤蔓两侧对称分布着茛苕叶,叶片形态刚硬多刺,不是中原或西域常见的样式,而是典型的拜占庭风格。她对各类纹样极有研究,自信不会看走眼。
看来这片沙漠连接的世界,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广袤,连地中海的玻璃器皿都能随商队辗转至此,这个发现令她心潮澎湃。
摩诃看到涂妙真喜欢,立刻为她们的冒险行为找到了借口,言之凿凿地说:“其实我们去麻黄滩,都是为了给阿娘带礼物!”
她转头板起脸,装模做样地教训般若:“我知道你很想让阿娘开心,但是麻黄滩太危险了,以后绝对不能再去了!就算你哭鼻子,我也不会心软了。”
般若配合地摆出一副知错的表情,可怜兮兮地对裴容清道歉:“阿耶,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姐妹俩一唱一和,全无裴容清插手的余地。裴容清没了脾气,无奈地挥挥手:“好了好了,别卖乖了,快去擦把脸,看看你们俩脏的。”
两个淘气鬼躲过一劫,挽着手开开心心地往院子里跑。
“擦干净脸就回来吃饭!”裴容清在她们身后喊道,好气又好笑地摇着头。
他收回视线,发现涂妙真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地说:“我平日太惯着她们俩了,让娘子见笑了。”
“她们喜欢你,才和你闹的。”涂妙真露出了艳羡的神色。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因车祸离世,她被祖母寄予厚望,按照继承人的标准抚养长大,成年后她又早早出去读书,很少体会过这样热热闹闹的家庭氛围。
她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你们一家人关系真好。”
裴容清的眼神柔和起来,温柔地说:“如果娘子愿意,就留下来吧!等攒够了钱,我们就托关系把你之前的户籍销掉,一起搬去张掖重新开始。如果娘子不嫌弃,到时候还可以认我做兄长,认她俩做侄女。”
涂妙真猛地转头看向他,心跳骤然漏了半拍。她没想到裴容清考虑得这么长远,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他们虽然是假夫妻,但此时却给她一种久违的、早已失去的、原本以为再也无法感受到的——家的温暖。
古代生活枯燥无味,白天尚能找些琐事打发时光,天落黑后,因为缺乏照明,除了上床歇息,就没有别的事能做了。
现代城市总是灯火通明,涂妙真搬进山里老宅闭关的时候,也在院子里装了地灯,可是这里的夜晚,除了星月,再无别的光亮。一旦月亮被乌云遮蔽,天地间便黯然无光。漫无尽头的黑夜如雾气般吞噬着树木和房屋,只留下模糊的轮廓残影。
涂妙真很少见到这样漆黑的夜晚,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黑夜令她不安,甚至隐隐有些畏惧,那是人类对黑暗的本能恐惧。
她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这种恐惧。
土炕硬得硌人,就像睡在冷硬的地板上,但是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实在没力气挑三拣四,沾到枕头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梦里,她来到了涂娘子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记忆里那座江南庭院典雅气派,青瓦粉墙,飞檐翘角,房屋以竹木围栏环绕,檐下张挂帷幔,室内方砖铺地,溪流蜿蜒于山石之间,池畔垂柳摇曳于微风之中,景色美不胜收。
涂娘子是涂家嫡女,自小养在深闺,缂丝帐子绣着缠枝莲,晨起有侍女捧着银盆伺候梳洗,午后有师傅教授音律和女红,闲暇时与闺中好友赏花观鱼,节庆日与父兄踏青登高,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清闲富足。
涂妙真在梦中附到了她身上,尝尽了江南珍馐,穿遍了绫罗绸缎,直到梦醒都意犹未尽。她在简陋的土炕上醒过来,起身活动着睡得酸痛的肩颈,心里愈发郁闷。
唉,如果非要穿越,就不能提前十几年穿过来,让她也体验一下养尊处优的小姐生活?现在倒好,福一天没享,净遭罪了。
算了,凑合过吧!
她叹了口气,披上衣服出门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