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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慈悲的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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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被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在外,曙光基金会举办的慈善画廊酒会内,灯火通离,空气里漂浮着香槟气泡的微响,低声交谈的软语以及某种,精心修饰过的悲伤。
林默穿着一身熨帖却并不惹眼的黑色西装,像一滴水融入流动的盛宴。他手中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苏打水,帽檐下的目光低垂,仿佛对墙上那些描绘着贫困儿童眼中渴望的画作漠不关心。
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
这里的情感噪音甚至比街头更为可怕。它不是混乱的,而是高度同质化的,一种被上流社会的礼仪精心包装过的,近乎表演性质的怜悯和慈悲,像无数温暖却黏腻的触手,试图缠绕他的感知。它们彼此交织,形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而他的目标,李建明理事长,正是这张网正中心的蜘蛛。
李建明正站在一幅巨幅照片前,照片上是一个女孩在破败教室中读书的模样。他微微侧着头,眼神沉痛而充满关怀,声音低沉富有磁性,正向围绕着他的几位捐赠者讲述基金会是如何艰难地为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孩子点亮希望的。
每一次看到这些孩子的眼睛,我就觉得我们做的还远远不够。他叹息着,语气真诚得无懈可击。
一股温润的,带着乳白色光晕的能量场,正以他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
就是它,慈悲。
林默的胃部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开始工作。他悄无声息地移动着位置,寻找最佳的角度和距离。指尖在口袋里,轻轻握住了那个冰冷的金属盒。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被感动的捐赠者,扫过现场那些真实的,眼中带着些许无措和希望的受助者代表,最后落回李建明身上。
就在李建明的演讲达到又一个情真意切的高潮,周围的慈悲情绪被烘托到极致,那乳白色的光晕几乎要实质化的瞬间。
林默的指尖按下了金属盒。
没有声响。但在他的感知中,那根无形的针再次精准刺出。
然而,就在针尖即将触及那团慈悲核心的千分之一秒,异变陡生。
李建明正好微微侧身,对着旁边的心腹助理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语气与他之前的沉痛截然不同,充满了不耐烦的冰冷。
等拍卖结束,把B区那批有问题的账目尽快处理好,别留下尾巴。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耳语,却被林默超敏的感知力清晰地捕捉到了。
也就在这一刻,林默的针刺入了那团乳白色的光晕。
预想中的温润并未传来,反馈回来的,竟是一种油腻而冰冷的触感。那看似温暖的慈悲造物,内里却像一团凝固的,散发着虚假香气的蜡油。
咔嚓。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冰面碎裂的声响在林默感知中响起。那团乳白色的光晕应声剥离了李建明的身体,化作一道微弱的光流,被吸入金属盒中。盒身瞬间变得温热,甚至有些烫手。
成了。
但林默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反而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
几乎在得手的同一时间,李建明的话语似乎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他那名心腹助理的目光,却像是无意地,却又极其精准地朝着林默刚才所在的方向扫了过来。
林默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低下头,转身融入人群,动作快得像一道掠影。他感到一道审视的,带着一丝疑惑的视线在他背上停留了半秒,才缓缓移开。
不是普通的助理。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快步走向洗手间,反锁隔间,拿出金属盒。
盒子缝隙里透出的光,不再是温润的乳白,而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混合着苍白与灰暗的浑浊颜色。这就是慈悲的真相。一种精心表演的,内里早已腐烂的伪物。
他靠在冰冷的隔间门板上,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那阵生理性的恶心。这与他之前狩猎的任何一种情感都不同,那不是纯粹的情绪,更像是一种精心调制的毒药,包裹着糖衣,内里却充满了算计与腐朽。他开始理解阿哲为何需要这种东西,也隐约预感到了这背后可能牵扯的更大漩涡。收起盒子,他看了一眼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没有回头路了。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迅速处理好后续,他将金属盒收起,准备立刻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然而,当他走出洗手间,准备从侧门悄然离去时,他的感知边缘再次捕捉到了那个助理的身影。那人正看似随意地靠在走廊尽头,打着电话,但眼神的余光和身体的朝向,却巧妙地封锁了最便捷的出口。
他被盯上了。
不是因为狩猎行为本身,而是因为他可能听到了那句不该听的话。
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翻涌,立刻改变路线,向着相反方向人流更密集的主厅走去。
狩猎结束了。
但现在,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似乎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压下帽檐,推门走入城市傍晚的喧嚣之中。即使背对着,他依然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如芒在背。纠察官陆巡。他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这种如坠冰窖,无所遁形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