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蚀》闻闻来也

4、无声交锋

　　金属盒在掌心残留着令人不适的余温，那缕浑浊的“慈悲”光晕仿佛渗入了皮肤，带来一种黏腻的恶心感。林默穿行在迷宫般的老城巷弄里，刻意绕了远路，在确定没有任何尾巴之后，才朝着那个熟悉的、处理赃物的地下黑市接头点走去。

　　接头点藏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自助洗衣店的深处。老旧洗衣机轰隆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洗衣粉和潮湿水汽的味道，很好地掩盖了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

　　吧台后的老烟鬼依旧那副半睡不醒的模样，瞥了林默一眼，伸出枯瘦的手。

　　林默将金属盒递过去。

　　老烟鬼接过，将其接入一台改装过的读取器。屏幕上数据跳动，他那浑浊的眼睛眯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仿佛嗅到了什么变质的东西。

　　“啧，‘伪善慈悲’……还是掺了杂质的那种。”他沙哑地开口，敲了几下键盘，“能量评级不高，负面情绪残留倒不少。折价百分之二十。”

　　林默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不在乎折价，只想尽快脱手。

　　交易很快完成，一笔数字货币悄无声息地转入他的匿名账户。就在他转身欲走时，老烟鬼却罕见地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

　　“小子，最近风声紧。‘上面’好像有人在查流水，专盯你这种出货频率高、货品又……比较特别的独行侠。手脚干净点，别惹麻烦。”

　　林默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颔首，随即拉低帽檐，快步融入了洗衣店外的夜色之中。

　　“上面”？是指“心渊”，还是……官方的人？

　　老烟鬼的警告和方才被追踪的经历像两片阴云，叠加在一起，压得他心头更加沉闷。他需要立刻回到他的“安全屋”，那个唯一能让他喘息的地方。

　　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稀疏起来。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空旷的街道上微微晃动。

　　就在他拐入通往自家小区最后一条僻静巷口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情感噪音的异样感骤然掠过他的感知边缘。

　　像是一块绝对平静的水面，突兀地出现在周围嘈杂的情绪波纹之中。

　　冰冷，纯粹，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林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脚步不着痕迹地放缓，所有的感官提升至巅峰。他没有回头，但每一寸皮肤都仿佛变成了眼睛，警惕地扫描着身后和四周。

　　那股“静默”的秩序感，如影随形。

　　不是之前那个助理充满算计的窥视，这是一种更强大、更沉稳，也更……危险的气息。

　　走到巷子中段，借着前方路灯投下的光晕，他看到了。

　　一个人影。

　　那人安静地倚靠在巷口的墙边，身形挺拔，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仿佛只是在此处等候一位早已约定的友人。

　　但当林默的目光触及他时，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几乎让巷子里的空气停止了流动。

　　那人缓缓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林默。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冷硬的下颌线，一双眼睛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深邃，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纯粹的审视与……狩猎前的冷静。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认得这种气息，在同行零星的警告和流传的故事里——情感纠察官。

　　专门狩猎他们这些“猎人”的猎人。

　　林默停下了脚步，两人之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无声地对峙。老旧巷弄的喧嚣被彻底屏蔽在外，这里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这么晚了，行色匆匆。”率先开口的是那个男人，声音平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看来今晚的‘生意’，不太顺利？”

　　他没有拿出证件，没有表明身份，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林默紧绷的神经上。

　　林默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全身的感知力都集中在这个男人身上，试图从那片“秩序的静默”中读出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

　　但他失败了。对方的内心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毫无波澜。

　　男人向前迈了一步，走出了阴影，冷峻的面容完全暴露在灯光下。他的目光扫过林默略显苍白的脸，最终落在他那只刚刚完成交易、此刻正微微蜷缩在口袋里的手上。

　　“我闻到了……”男人微微眯起眼，像是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一种令人作呕的、虚假的味道。刚脱手，是吗？”

　　林默的指尖在口袋里骤然收紧，冰冷的金属盒早已不在，但他却感觉对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布料，直接看到他那笔刚刚入账的、沾着污秽的佣金。

　　纠察官……陆巡。

　　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子弹，瞬间击中了林默的记忆。他听过这个名字。

　　一场无声的交锋，已在昏暗的巷弄里悄然开始。

　　空气凝固了至少十秒。林默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细微声响，以及对方那平稳得几乎没有波动的呼吸。

　　他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任何多余的反应都可能成为对方攻破心理防线的突破口。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林默终于开口，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被无故拦下的不耐与戒备，这与他此刻扮演的“普通晚归居民”身份相符，“我刚下班，只想回家休息。你拦错人了。”

　　陆巡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他像是没听到林默的辩解，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目光仿佛能穿透林默的外套口袋。

　　“你的‘频率’很特别。”陆巡的声音平稳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像一面被打磨过、试图隐藏所有痕迹的镜子，但折射的光，依然刺眼。”

　　林默的心猛地一缩。频率？他是在指自己感知情感的独特波长，还是指刚才交易残留下的、那令人作呕的“伪善慈悲”的残余波动？

　　这个纠察官比他听说的任何传闻都要可怕。他不仅是在执法，更像是一个精准的情感侧写师。

　　“我不知道什么频率。”林默维持着镇定，脚下却微不可查地调整了重心，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我要回家了。”

　　他试图从陆巡身边的空隙走过去。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陆巡的手臂似乎极其随意地抬起，像是要整理自己的衣领，但那动作的轨迹，却恰好封住了林默最顺畅的去路。

　　没有接触，却是一次无声的警告和力量的展示。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一些……不想遇到的东西。”陆巡的声音几乎是贴着林默的耳边响起，冰冷而清晰，“比如，一些自以为藏在暗处，就能吞噬一切的‘静默’。”

　　‘静默’？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林默！他怎么会知道？他是在暗示“心渊”组织追求的那个“永恒静默”的计划？还是另有所指？

　　巨大的震惊让林默的呼吸出现了半秒的凝滞，尽管他立刻控制住了面部表情，但那一瞬间的精神波动，对于陆巡这样的高手来说，或许已如黑夜中的灯塔般明显。

　　陆巡的嘴角似乎极其微乎其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捕捉到了猎物的破绽。

　　但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缓缓放下了手臂。

　　“家是个好地方。”他重新靠回墙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至少能让你暂时……‘安静’下来。不是吗？”

　　他话中有话，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撬开林默紧锁的内心。

　　林默不再回应，也不再看他，只是加快了脚步，近乎逃离地走出了这条令人窒息的巷子。

　　直到走出很远，重新汇入略有行人的主干道，那股如芒在背的冰冷压迫感才缓缓消散。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情感纠察官陆巡。

　　他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而且，他似乎知道得远比林默想象的要多。

　　那个名为“心渊”的深渊，和这个代表秩序的纠察官，像一张网的两端，而林默自己，正被裹挟在中央，越陷越深。

　　他回到安全屋，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陆巡最后那句话。

　　“……‘安静’下来。”

　　他抬头看向房间里那个巨大的屏蔽器，第一次感到，就连这唯一的避难所，似乎也不再绝对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