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我自登》Panache月亮

2、密诱

　　登基宴上那不同寻常的“维护”与之后诡异的双双昏迷，到底还是引起了摄政王虞銮更深的警觉。

　　翌日清晨，虞昭宁还未从同心蛊带来的心悸余波中完全缓过神，昭阳殿外便传来了甲胄碰撞的沉重声响与严厉的呵斥声。

　　“奉摄政王令！陛下‘凤体违和’，需静心休养，即日起，昭阳殿闭门，任何人无王爷手令，不得出入惊扰圣驾！”

　　沉重的宫门被轰然合上，甚至从外落了锁。原本伺候的宫人也被大批调换，只留下几个明显是眼线的陌生面孔，殿外更是被精锐侍卫层层把守，连只苍蝇都难以自由飞出。

　　虞昭宁靠在窗边软榻上，隔着窗纱冷眼瞧着这一切，很好，软禁开始了。
　　虞銮这是彻底撕下了那层温情的伪装。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尖锐的斥骂声。

　　“没眼力见的小蹄子！陛下如今需要的是静养，你杵在这里探头探脑做什么？还想像以前一样凑到跟前卖乖讨巧？滚远点！”

　　是摄政王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嬷嬷钱氏，正将试图靠近寝殿的青黛拦在院中，指着鼻子厉声训斥，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青黛脸上。

　　青黛委屈地低着头，小声辩解：“奴婢…奴婢只是担心陛下……”

　　“担心？轮得到你担心？别以为陛下昨日提拔了你，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再敢往前凑，仔细你的皮！”钱嬷嬷语气刻薄，甚至抬手狠狠拧了青黛胳膊一下。

　　隐隐的，压抑的呜咽声传来。

　　虞昭宁眼神一冷。

　　她猛地将手中那本大胤风物志摔在榻上，挣扎着起身，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就踉跄冲了出去，一副被吵醒后极度不悦的娇纵模样。

　　“吵什么吵！哪个杀才在外面嚷嚷，扰了朕的清梦！”她声音尖利，带着浓浓的起床气和被宠坏了的蛮横。

　　钱嬷嬷没想到她会直接冲出来，愣了一下，忙换上恭敬的表情：“陛下息怒，是老奴在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

　　“闭嘴！”虞昭宁根本不听她说完，纤纤玉指几乎戳到钱嬷嬷鼻子上，柳眉倒竖，声音拔得更高，“朕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刁奴！怎么，看我皇叔近日忙于朝政，没空管这后宫，你就敢爬到朕头上撒野了？我皇叔英明神武，最是疼爱朕这个亲侄女，若是知道你这老货敢趁他不在欺辱朕身边的人，你猜他会扒了谁的皮？！”

　　她的话说得极其无理蛮横，逻辑混乱，完全符合原主那个不过脑子、仗势欺人的草包形象。

　　钱嬷嬷被这劈头盖脸一顿骂弄懵了，尤其是搬出了摄政王，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老奴…老奴不敢…”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虞昭宁趁她愣神的功夫，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啪”地一声脆响，狠狠扇了钱嬷嬷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下去，不仅钱嬷嬷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瞬间浮起红印，连周围守卫的侍卫和宫女都惊呆了。

　　虞昭宁打完了人，还嫌恶地甩了甩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继续用她那娇纵的语调骂道：“滚远点！看见你就晦气！再敢动朕的人，朕就让皇叔把你打发去刷恭桶！”

　　钱嬷嬷又惊又怒，却不敢真的对“女帝”发作，尤其是对方句句不离摄政王的“宠爱”，她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恶气，脸上青白交错，最终忍气吞声地躬身：“老奴…遵旨。”
　　然后灰溜溜地快步退下。

　　青黛捂着被掐红的胳膊，看着挡在自己身前、为自己出头的陛下，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间都忘了哭，她憋着笑，心里却涌起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从登基那天醒来后，陛下就变了。
　　虽然依旧时不时发脾气，但对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宫人，似乎……温和了许多？甚至还会保护她们了？而且，从前陛下厌学至极，一看书就头疼，大字不识几个，如今却书不离手，被软禁的这些日子，竟让她每天悄悄去书房，按照一张奇怪的清单取书来看。

　　虞昭宁瞥了一眼青黛那副想笑又不敢笑、眼神里还带着点崇拜和困惑的小模样，心中微哂，面上却依旧是不耐烦的表情：“还愣着干什么？扶朕回去！没用的东西，还得朕亲自出来给你撑腰！”

　　回到内殿，挥退那些眼线，只留青黛一人。虞昭宁放下层层纱帘，隔绝了外界视线。

　　她拉着青黛在榻边坐下，声音放柔了许多，与方才判若两人：“还疼吗？以后她再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朕。”
　　她看了看青黛胳膊上的红痕，轻轻叹了口气，“是朕连累你了。”

　　青黛受宠若惊，连忙摇头：“不疼了！陛下…您…您好像真的不一样了…”她犹豫着，还是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您最近好像很爱看书？”

　　虞昭宁微微一笑，并不直接回答，只是说：“人总是会变的。青黛，现在朕能相信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青黛顿时感动得眼圈都红了，用力点头：“奴婢誓死效忠陛下！”

　　“好。”虞昭宁压低声音，“现在外面情况如何？摄政王把持朝政，连朝堂都不让朕去了，朕如同聋子瞎子。”

　　青黛也压低声音回道：“奴婢今早去小厨房时，隐约听到两个下朝路过的大臣议论，好像…好像边关战事又吃紧了，说是谢相主战…。”

　　虞昭宁眸光一闪，知道时机到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虞昭宁便起身，打开了窗边悬挂的一个精致鸟笼。里面是一只极其漂亮活泼的红嘴绿鹦鹉，名叫“小八”，是往日虞銮送来给原主解闷的玩物之一，最是伶牙俐齿。

　　她被软禁在这个富贵堂皇的寝殿里，虽然没有自由，但是虞銮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她，她宫中奇珍异宝更是无数，包括这只顶级的珍宠鹦鹉，毕竟从小到大这位皇叔就别有用心的娇惯着她，生怕她不玩物丧志。

　　“小八小八，关傻啦关傻啦！你才是笼中鸟！你才是！”鹦鹉一出来就扑棱着翅膀，跳上虞昭宁的肩膀，用尖利的嗓音嚷嚷着，学舌得惟妙惟肖。

　　虞昭宁推开窗，作势要把它扔出去。
　　那鹦鹉却不肯飞远，反而跳到窗台的鸢尾花丛里，歪着脑袋，用那双乌黑滴溜的眼睛看着她，神态憨态可掬。

　　虞昭宁拿出它最爱的坚果和红米，一点点喂它，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小八，今天可得靠你了。”

　　她拿出纸笔，用特制的、不易褪色的红色颜料，快速勾勒出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眉眼冷冽的男子形象，虽然简单，却抓住了神韵。

　　她用笔抵着画问它。

　　“记住了吗？这个穿红衣服的人。”

　　小八蹦跳着，尖声道：“心狠手辣的罂粟花！好看！扎手！”

　　虞昭宁：“……”

　　这鹦鹉从前都跟原主学了些什么词！
　　不过形容得倒挺贴切。

　　“对，就是他，谢大人。他今天早上会从旁边的太和殿下朝，会路过西边那堵红墙，你飞过去，落到他身上，然后再飞回来。”
　　她将一张卷得极细小的纸条，用特制的细线牢牢绑在小八的脚踝上，藏在绒毛里。

　　小八吃饱喝足，叼着一根草茎，歪头瞥了虞昭宁一眼，那眼神竟有几分桀骜不驯，仿佛在说“就这？”。

　　虞昭宁心里却七上八下。
　　将如此重要的消息寄托在一只鹦鹉身上，实在是兵行险着。
　　但这些天，她借着“玩鸟”的由头，早已摸清了自己被软禁的宫殿与朝臣下朝必经之路仅一墙之隔，且暗中用食物反复训练小八进行短途的“送信”游戏。
　　在所有人，包括虞銮的眼线眼中，她不过是个被关疯了、只能逗鸟玩的废物女帝，并无人起疑。

　　她摸了摸小八的头，刚想再叮嘱几句，小八却一抖羽毛，以一种漂亮又轻快的姿态，悄无声息地振翅飞出了窗口，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中。

　　虞昭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张纸条上，是她用工整的字写下的一行小字：三日后午时，御花园湖心亭角约见。事关蛊毒，更有计可强边防。落款是笼中雀。

　　她笃定，以谢景行的精明和上次两人那诡异的同受伤中毒事件，他一定会来。

　　而此时，刚下朝不久的谢景行，正心情阴郁地走在宫道上。

　　昨夜蛊毒发作的余悸和肩胛的伤痛仍在折磨他，更让他烦躁的是，竟与那草包女帝莫名有了这种该死的、过命的联系。
　　他正思索着如何破局打消虞銮的猜忌，忽然听到头顶海棠树上传来一阵怪腔怪调的骂声：

　　“心狠手辣的罂粟花！谢景行！大坏蛋！”

　　谢景行：“……？”

　　他诧异地抬头，只见一只红嘴绿鹦鹉从海棠花里扑棱着翅膀，精准地一个俯冲，直直地掉进了他的怀里！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这个毛茸茸、暖呼呼的不速之客。那鹦鹉在他怀里也不安分，还在跳着脚骂：“扎手！好看！罂粟花！”

　　谢景行被这蠢鸟逗得莫名一怔，多日来的阴郁竟被冲散少许，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了一下。
　　然而，他锐利的目光立刻捕捉到鹦鹉纤细的脚踝上，似乎绑着什么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捏住鹦鹉，手指灵巧地解开那几乎看不见的细线，取下了那个小纸卷。

　　刚把纸卷捏入掌心，那完成了任务的鹦鹉便毫不留恋地骂骂咧咧着“笨蛋！笨蛋！”，振翅飞走了，留下几片翠绿的羽毛飘落在谢景行华贵的绯袍上。

　　谢景行站在原地，展开纸卷，快速扫过那行字。

　　“蛊毒…强边防…笼中雀？”他低声重复，眸中闪过一丝极深的诧异与玩味。

　　是那位只会摔东西骂人的草包女帝？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纸条，目光投向昭阳殿的方向，深邃的眼底，第一次真正燃起了一丝探究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