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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要卸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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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要起身,但又立马坐下,“不了,你们出去吧,我还有点事。”
张胖子那声拖着长音的“我懂——”,像根细针,不轻不重地扎了陶须一下,让他心头无名火起,那句“滚蛋”几乎是脱口而出。
看着张胖子嬉皮笑脸勾着另一个同学跑出教室的背影,陶须攥了攥拳头,又无力地松开。
这感觉糟糕透了,就像伤口还没结痂,就被人撒上了一把粗盐。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摊开的数学课本上。
那些印刷体的公式和符号,像一群冷漠的爬虫,盘踞在纸面上,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息。
例题的解答步骤清晰工整,每一步旁边都有简洁的说明,但他看着,却觉得脑子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混乱不堪。
“已知……求证……”他默念着题目,试图理解其中的逻辑关系。
眼睛盯着第一行,思绪却像不听使唤的野马,一会儿跑到昨天林老师冰冷的眼神上,一会儿又飘到王秀霞那泛红的鼻尖。
他用力甩了甩头,用手指点着每一个字,强迫自己读下去。
看懂每个字很容易,但把它们连成有意义的整体,却异常艰难。
他的大脑习惯了接收碎片化的、无需思考的信息,比如游戏攻略、短视频梗,此刻要它进行严谨的逻辑运算,它便消极怠工,发出沉闷的抗议。
第一道例题,他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才勉强理清“因为……所以……”的链条。
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一种熟悉的烦躁感开始升腾,像无数小虫在噬咬他的耐心。
要把这破玩意儿装进脑子,比在游戏里通关一个高难度副本还要累人。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想把书合上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前排。
王秀霞依然保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肩膀有些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
那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线,轻轻拉扯着陶须即将溃散的注意力。
她也在努力。
甚至比他更努力。
她承受的不比他少,或许……更多。
这个认知像一盆微凉的温水,浇熄了他心头那股躁动的火苗,留下一种酸涩的平静。他重新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再次投入到与数学例题的搏斗中。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一口吃成胖子。他拿出草稿纸,笨拙地模仿着书上的步骤,一步一步地演算。数字写歪了,公式抄错了,他就涂掉重来。
课间十分钟,在以往是眨眼即过的放松时间,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而艰难。
当上课铃声再次响起时,陶须只觉得像是打了一场硬仗,精神疲惫,但看着草稿纸上那虽然歪歪扭扭、却终于独立重现的演算过程,心底深处,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
接下来的政治课、地理课,他延续着这种笨拙的“努力”。
政治像纠缠的藤蔓,地理名词像陌生的密码,他听得头昏脑涨,笔记记得乱七八糟,时常跟不上老师的节奏。
走神依旧是常态,窗外的鸟叫,隔壁班的朗读声,甚至天花板上风扇规律的转动,都能轻易地将他的思绪带走。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开始有了一种“捕捉”的意识。
当意识到自己走神时,他会用力掐一下自己的虎口,用微痛提醒自己,这个过程反复而徒劳,往往刚拉回来几秒钟,又不知不觉地飘走。
挫败感如影随形。
中午在食堂,他罕见地没有和张胖子他们凑在一起高谈阔论游戏,而是独自找了个角落,匆匆扒完了饭。
饭菜的味道他几乎没尝出来,脑子里还在回响着历史老师关于某个事件影响的论述。
张胖子端着餐盘过来,挤眉弄眼地想套话,被陶须用一句“没睡好,头疼”敷衍了过去。
张胖子撇撇嘴,显然不信,但也没再多问。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
自由活动时间,男生们照例冲向乒乓球场。
陶须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
放在以前,他绝对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在球场上抽打、呼喊、挥洒汗水,是他在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须哥,愣着干嘛?快来啊!”有相熟的同学在场上招手。
阳光有些刺眼,乒乓球撞击桌面的声音充满活力。
陶须的心痒了一下,脚步几乎要迈出去。但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操场另一边,单双杠旁,王秀霞正拿着一本小册子,低头默背着什么。
阳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与这边喧闹的球场格格不入。
一种莫名的情绪攫住了他。他收回即将迈出的脚步,对着球场方向摆了摆手:“你们玩吧,我歇会儿。”
在同学们不解的目光中,他转身走向操场边缘的树荫,找了个石凳坐下。
他没有像王秀霞那样拿出书来看,只是看着远处蔚蓝的天空,和天空下奔跑跳跃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又沉甸甸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割裂了,一边是过去熟悉轻松却充满无力感的世界,一边是眼前这条陌生、艰难、不知通向何方的路。
浑浑噩噩地熬到了放学铃声响起。
陶须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往常慢了许多。他注意到王秀霞也磨蹭着,等到大部分同学都离开后,才快步走向教室后排。
鬼使神差地,陶须也跟了过去。
看到没什么人。
王秀霞正往外走。
陶须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喉咙有些发干。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昨天……连累你了”,或者“你……没事吧?”,但话到了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秀霞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猛地回过头。
看到是陶须,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像受惊的小鹿,迅速低下头,慌张的离开。
陶须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他看着王秀霞几乎是逃离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那短暂的、对视的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残留的红血丝,和一种深切的、不愿与人交流的回避。
她也在害怕。
害怕别人的目光,害怕任何的接触可能带来的更多麻烦。
自己刚才的举动,是不是又让她感到不安了?
一种混合着懊恼、羞愧和更深层次无力的情绪,将他淹没。
他默默地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里面杂乱地放着几本卷了边的漫画书和空饮料瓶。
与王秀霞那虽然拥挤却井然有序的书桌相比,他的领地更像一个垃圾堆。
他粗暴地把今天发的试卷塞进柜子深处,砰地一声关上门。
回家的路,依旧被夕阳拉得老长。但今天的沉重,与昨天又有所不同。
昨天的沉,是纯粹的、被碾压后的痛苦和委屈;今天的沉,里面掺杂了尝试改变的疲惫、不被理解的憋闷,以及前路迷茫的惶惑。
晚饭时,他依旧沉默,但妈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没有像往常一样絮叨太多,只是不停地给他夹菜。
那无声的关切,比言语更让他感到压力。
写完作业(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试图去“写”而不是“抄”完作业),已是深夜。
他瘫倒在床上,身体像散了架,大脑却异常清醒。
白天的画面一帧帧闪过:王秀霞挺直的脊背、她慌乱的眼神、张胖子戏谑的笑、数学例题的狰狞……
他拿出手机,习惯性地点开了那个熟悉的游戏图标。
绚丽的登录界面亮起,背景音乐激昂。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以往,这里是他的避难所,是他的王国。
在这里,他可以暂时忘记所有的不快,用虚拟的胜利来填补现实的失意。
但今天,这绚丽的画面和激昂的音乐,却让他感到一阵虚浮和空洞。
就算今天在游戏里又升了一级,又打赢了一场公会战,然后呢?
明天醒来,他还是要面对林老师的冷眼,面对那些看不懂的公式,面对王秀霞那回避的目光,面对内心那个因为“不踏实”而不断自我否定的声音。
一种强烈的厌倦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盯着登录界面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拇指缓缓移动,移到了那个红色的卸载按钮上。
指尖悬停,微微颤抖。
卸载吗?这意味着告别过去几乎所有的快乐来源,斩断一条熟悉的退路。
不卸载吗?那他今天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又算什么?一次心血来潮的表演?
他想起了镜子里那个憔悴狼狈的自己,想起了被夜色拉得又长又沉的归家路,想起了王秀霞柜子里那几袋可能是她晚餐的饼干……
指尖用力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