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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自己真的尽力过吗? ...

  •   回家的路,被夜色拉得又长又沉。街道两旁的霓虹灯闪烁着虚假的热闹,像一双双嘲弄的眼睛,追随着陶须缓慢挪动的脚步。

      往常能勾起他馋虫的烧烤摊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股焦糊味;店铺里溢出的流行歌曲,旋律也变得刺耳聒噪。

      他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下被路灯拉长、又缩短、再拉长的影子,仿佛那才是他唯一真实的伙伴。

      书包带子深深勒进肩膀,里面装着的仿佛不是书本,而是今晚所有的难堪、疲惫,以及杨老师那句“不踏实”和同学们无声的目光凝聚成的冰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寒气渗透四肢百骸。

      终于蹭到了家门口,隔着门板,能听到里面电视机的声响和碗筷碰撞的细微声音。

      他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好几次,用力揉了揉脸颊,试图让僵硬的面部肌肉松弛下来,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
      他不想让妈妈看出任何异样,不想引来任何盘问。

      那种需要解释、需要袒露脆弱的时刻,他此刻无比畏惧。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关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饭菜都快凉了,今天学校有事?”

      “嗯,有点事,耽搁了。”陶须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他迅速弯腰换鞋,借此躲避母亲审视的目光。

      “快去洗手吃饭。”妈妈转身回厨房热菜,“天天弄这么晚,学习要紧,身体也要紧啊……”

      陶须闷闷地“嗯”了一声,逃也似的钻进卫生间。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浑噩,但眼睛里的红血丝和眼底的青黑却无法掩盖。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狼狈的自己,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邻里琐事,抱怨着菜价又涨了,叮嘱他多吃点。

      陶须埋着头,机械地往嘴里扒着饭。

      米饭粒粒分明,却味同嚼蜡。他吃得很快,几乎不夹菜,只想尽快结束这场煎熬。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妈妈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功课难不难?”

      “……还行。”陶须头垂得更低,含糊道。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怪怪的?”妈妈终于察觉到他异常沉默,“是不是又在学校惹事了?”

      “没有!”陶须猛地抬头,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随即又意识到失态,赶紧压低嗓音,“……就是有点累。”

      妈妈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疑惑,但终究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累了就快点吃,吃完早点休息。学习压力别太大,尽力就行。”

      “尽力就行”——这句话他听了无数遍,此刻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真的尽力了吗?

      他似乎从未真正“尽力”过。
      一直以来,他习惯了得过且过,习惯了在老师和父母“不踏实”的评价中破罐子破摔。

      可今天,那种被当众钉在耻辱柱上的感觉,那种被无形排斥的孤独,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种“混日子”的状态,带来的后果是如此具体而痛苦。

      他匆匆扒完最后几口饭,几乎是逃离了餐桌。

      “我写作业去了。”他丢下这句话,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房门隔绝了客厅的灯光和电视的声音,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里一直强撑着的某种东西,终于彻底崩塌。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摸索着走到床边,重重地瘫倒下去。

      脸埋进带着洗衣液清香却冰冷的被子里,白天强忍下的所有委屈、羞愤、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一开始是无声的,只是大颗大颗地溢出眼眶,浸湿了一小片布料。

      但很快,喉头的哽咽就再也压制不住,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他死死咬住嘴唇,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抽泣声。

      他害怕被门外的妈妈听见,害怕那随之而来的、让他无法承受的关切和盘问。

      他只想一个人,躲在这片黑暗里,舔舐伤口,消化这漫无边际的难过。
      泪水模糊了视线,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反复闪现着白天的画面——

      林老师冰冷的“翻倍”、办公室里冰凉的地板、杨老师戏谑的眼神、同学们各异的目光、王秀霞红着的眼眶、空荡漆黑的校园、回家路上孤独的灯光……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挤压着他的心脏。

      他哭得无声无息,却撕心裂肺。
      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所有的声音都闷在了胸腔和喉咙里,化作压抑的、断断续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好像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痛和一阵阵脱力般的虚弱。

      哭累了,脑子反而奇异地清醒了一些。

      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

      一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是的,他厌恶这种被惩罚、被轻视、被排斥的感觉。

      他厌恶那个因为“不踏实”而只能趴在地上抄写的自己。如果“踏实”能让他免于今天的羞辱,能让他挺直腰杆,能让他不被那些目光刺痛,那么……他是不是应该试试?

      一种混合着不甘、屈辱和微弱求生欲的情绪,在他心底慢慢滋生。

      他或许真的该努力了。

      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能不再经历像今天这样的时刻。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陌生的重量,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释然。

      然而,精神的极度疲惫和刚才那场无声痛哭消耗了他所有的力气。

      这个刚刚萌芽的、关于“努力”的决心,还没来得及细细规划,沉重的眼皮就也支撑不住。

      带着满脸未干的泪痕和满心的混乱思绪,他甚至连衣服都没脱,就沉沉地陷入了睡梦之中。

      第二天早晨,闹钟尖锐地响起,将陶须从混乱的梦境中拽回现实。

      他猛地坐起身,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昨日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的心口又是一阵闷痛。

      眼睛有些肿胀,涩涩的难受。

      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清醒。

      走进教室时,早自习的铃声刚好响起。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先看向了王秀霞的座位。

      她已经到了,正低着头,似乎在补作业,侧脸看上去有些苍白,鼻头还微微泛着红。

      想到昨天她也是“共犯”之一,同样承受了惩罚,一种奇妙的、同病相怜的感觉悄然浮上陶须心头。

      他迅速收回目光,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拿出英语书,看着那些昨天抄写了无数遍的单词,胃里依然有些条件反射般的不适,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趴下或神游天外。

      林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环视一圈,目光在陶须他们几个身上短暂停留,带着无声的警告。

      “拿出英语书,我们开始早读。”
      教室里响起了参差不齐的读书声。

      陶须看着书本,嘴唇微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多年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他依然感到抵触和困难。

      然而,当他的视线再次不经意扫过前排王秀霞微微绷直的后背时,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着跟上大家的节奏,开始小声地、磕磕绊绊地读了起来。

      声音很小,淹没在集体的声浪里,但对他来说,这却是一个艰难而重要的开始。

      接下来的语文课、数学课,他努力地集中注意力。

      他发现,当自己真正试图去听的时候,老师的讲解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是天书。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演算的公式,他努力跟着一步步去理解;语文老师分析的课文段落,他尝试去捕捉其中的含义。

      当然,走神依旧难免,多年的惯性强大无比,但他开始有意识地把跑远的思绪拉回来。

      课间,张胖子又凑过来,习惯性地想拉他一起去走廊放风或者讨论游戏。
      “须哥,走,出去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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