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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她好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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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悬在冰冷的红色卸载按钮上,仿佛凝聚了他此刻全部的重量和挣扎。
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的画面纷乱而急促:游戏里震耳欲聋的胜利号角、队友在频道里的疯狂呐喊、成功时迸发的炫目光效……这些曾是支撑他精神世界的全部支柱,是他在现实失意后唯一的避风港。
放弃它们,就像要亲手拆掉自己住了很久的、虽然破败却熟悉无比的老房子。
“卸载吗?”内心一个声音在质问,带着决绝。
“不卸载吗?”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充满了对自己意志力的不信任和今天所有艰难尝试可能付诸东流的恐惧。
他想起了镜子里那个憔悴狼狈的自己,眼下的乌青是长期熬夜游戏的勋章,也是虚度光阴的烙印;
想起了被夜色拉得又长又沉的归家路,每一步都踩在自我厌弃的泥沼里;
更想起了王秀霞柜子里那几袋可能是她晚餐的、看起来干巴巴的饼干,以及她挺直的脊背和慌乱的眼神……
那种来自底层却不肯放弃的韧性,像一根细小的针,不断刺着他麻木的神经。
卸载!必须卸载!斩断退路,才能逼自己向前!
一股近乎悲壮的情绪涌上来,指尖积蓄力量,准备按下——
就在接触屏幕的前零点零一秒,力量却像被戳破的气球,骤然泄去。
紧绷的手指关节松弛下来,微微颤抖着,最终无力地滑落,颓然垂在身侧。
他终究还是没有点下去。
手机屏幕依旧亮着,游戏登录界面的英雄角色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仿佛在嘲讽他的软弱和犹豫。
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眼神空洞,大脑一片空白,刚才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此刻化为一片死寂的沙漠。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他,比之前任何一次挫败都要沉重。他连切断这诱惑的勇气都没有。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不卸载应该也行,我不点进去就行了。把它放在那里,就当是个考验……对,考验我的自制力。”
这借口如此苍白,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这更像是一种妥协,一种向过去习惯的投降。
他害怕彻底失去那个能提供即时快乐的虚拟世界,害怕面对一个完全没有逃避渠道的、赤裸而艰难的现实。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床边,重新坐回书桌前。摊开数学练习册,拿起笔,试图用行动来证明自己“不卸载也能行”。
他强迫自己盯着眼前的例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动,写下几个数字和符号。
但眼睛,却不受控制地,一下,又一下,向着床头柜上那依然发亮的手机屏幕扫去。
那屏幕像一块具有魔力的磁石,牢牢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脑子里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脆弱的解题思路,瞬间被游戏的画面冲得七零八落。
他想起了新版本推出的强力英雄,他还没有买到;想起了公会战里那个总和他抢输出的对头,他还没找到机会报复;想起了今天登录应该能领的连续奖励,会不会因为没上线而断掉……
心,像被猫爪子轻轻挠着,痒得难受。
手里的笔越来越沉,写下的字迹也越来越潦草。
所谓的“演算”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线条涂鸦。
他强忍着点开游戏的冲动,感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
这种对抗让他精疲力尽,学习的过程变得十分别扭和痛苦,效率低得可怜。
他咬紧牙关,几乎是靠着一种蛮横的意志力,又勉强写完了两道数学例题。
过程磕磕绊绊,结果错误百出。
看着草稿纸上那堆混乱的数字和符号,
他感到一阵反胃般的厌倦。
“不行,不能再这样了。”他丢开笔,重重地倒回床上,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
身体瘫软着,思绪却再次乱飞。这一次,不再是具体的游戏画面,而是一种弥漫性的焦虑和自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不行?
我连不玩游戏的诱惑都抵抗不了,还谈什么学习?
别人像王秀霞,肯定不会被这种事情困扰吧?我大概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在自我贬低的漩涡里沉沦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喘过气来。
不能睡,也不能就此放弃。
他试图换个方向,寻找一个也许能让自己静下心来的突破口。
“数学太烧脑了,政治地理又太枯燥……也许英语会好一点?”他想着,英语好歹有单词可以背,不需要太复杂的逻辑思考,看起来似乎简单些。
他重新坐起来,翻出英语课本,翻到后面的单词表。深吸一口气,开始默念:
“ORANGE, O-R-A-N-G-E, orange, 橘子……”
“Orange,橘子 ……”
他甩甩头,回了回神,继续往下:
“Ability, A-B-I-L-I-T-Y, ability, 能力……”
“能力……”他喃喃念着,心里一阵苦涩。自己恰恰缺乏的,就是坚持下去的能力,抵抗诱惑的能力。
还没读两三个单词,他的心就又不在课本上了。
手机虽然屏幕已经变暗,但它的存在本身,就像房间里潜伏的一头怪兽,散发着无形的压力场,不断干扰着他的心神。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回忆起触摸屏幕滑动、点击的那种流畅快感。
那种即时反馈的、无需等待的满足,与眼前这些需要死记硬背、枯燥乏味且成果遥远的单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意志力在与渴望的拉锯战中,再次败下阵来。
学习的状态根本无法维持,注意力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
他烦躁地合上英语书,把它推到一边。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和自我厌恶再次笼罩了他。
他意识到,仅仅是把游戏留在手机里,就是一个巨大的、持续消耗他意志力的漏洞。
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或者说,低估了长期形成的习惯那强大的惯性力量。
物理上的隔绝(卸载)或许是笨办法,但可能是现阶段唯一有效的办法。
而他,连这个笨办法都没有勇气执行。
这一晚,他在精神的反复煎熬和自我斗争中度过,收获寥寥,疲惫却深入骨髓。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改变之路,远比他想象的要崎岖和艰难。
它不仅仅需要一时的热血,更需要持续对抗自身惰性和诱惑的、近乎残酷的毅力。
而这份毅力,他似乎还没有准备好。
窗外,夜色更浓。
他知道,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他依旧要面对同样的问题,同样的挣扎。
而那条通往“踏实”的路,在迷雾中,似乎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了。
第二天,陶须顶着两个更浓的黑眼圈来到了学校。
昨夜的自我斗争耗尽了他的心力,让他看起来比昨天更加萎靡。
课间,他依旧试图看书,但眼神涣散,效率比昨天还不如。
张胖子凑过来,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脸上带着那种“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容:“须哥,昨晚……‘奋战’到几点啊?看你这状态,战况挺激烈?”
若是以前,陶须或许会笑骂着回应,甚至吹嘘几句。
但今天,这句玩笑话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他敏感而疲惫的神经。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瞪着张胖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闷的:“滚。”
那眼神里的烦躁和某种近乎绝望的情绪,让张胖子愣了一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没再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陶须重新低下头,看着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张胖子的话提醒了他,他昨晚确实“奋战”了,却是与自己内心欲望进行的一场注定两败俱伤的、无声的战争。
而这种战争的痕迹,在外人看来,却只是沉溺游戏的证据。
这种不被理解,甚至被误解的憋闷,让他胸口发堵。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前排的王秀霞。
她依旧安静,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但陶须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左手一直放在课桌下,手指似乎在不自觉地蜷缩、松开,偶尔会用力地捏一下自己的校服裤腿。
那是一个细微的、压抑着紧张或无措的小动作。
是在担心下一次的随堂测验?还是害怕林老师再次发难?亦或是……在抵御像他昨天那样贸然接近所带来的不安?
陶须心里一阵刺痛。
他意识到,自己的“关注”,对于只想默默努力、避免任何注意力的王秀霞来说,可能本身就是一种负担。
他帮不了她,甚至可能因为笨拙的接近而让她处境更糟。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下午放学,陶须依旧磨蹭到最后。
他看到王秀霞也依旧等到人快走光了才起身。
这一次,他没有再跟上去。
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隔着几排桌椅的距离,默默看着她快速收拾好书包,低着头,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教室。
看着她的背影,他半天吐出来一句话。
“她好美”
就这样,陶须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教室彻底空无一人。
甚至他都没让刘毅等他。
他慢吞吞地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