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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三错 ...

  •   一个小时前,宋珏从闻砚书的病房内出来就去了中心医院的高级病房内。

      “知道我得肺癌的事了?”这是谢清平见到宋珏说的第一句话,他知道自己费尽心思隐瞒的事还是被查到了。

      宋珏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拿了把椅子坐到病床边,嘲讽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嗯,什么时候死?”

      如此惊悚的话对谢清平来说就像一杯温水,令他毫不意外,“可能一个月后吧,医生下了死亡通知单。”

      他以为自己的儿子会良心发现,让他好好过完这一个月,情到深处玩点父慈子孝的戏码,不至于让他走的太遗憾。

      宋珏没有说话,他收起了讥讽嘲弄的表情,神情专注的盯着谢清平。他突然发现眼前的人头发变得斑白,脸上的皮肤纹路像是沟壑难填,连精明了四十多年的眼睛也变得浑浊起来。

      他好像不认识谢清平了,在他的记忆中谢清平永远是傲然睥睨的。他曾经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谢清平那只三四年没踩过泥水的脚碾在他的手骨上,鲜血迸溅在眼睛里,磨得眼珠生疼。

      但是现在,他在俯视着谢清平,在将他踩在自己的脚下。

      谢清平觉得宋珏看起来有些伤感,便安慰道:“你放心,谢家和谢氏集团会安然无恙的交到你的手里,至于我你也不必担心,我这一辈子的风光是很多人无法企及的,我没有遗憾。”

      “那三条网络呢?”宋珏根本不在乎谢清平的遗憾,他现在还能在这里跟这个人“推心置腹”,完全是因为谢清平还有用。

      “名单会在我死后由管家交到你的手里,”谢清平咳嗦一声,“到时候是去是留看你自己的决定。遗嘱会在我死后由郑律师宣布,我已经拟好,集团的股权由你来继承,你那几个哥哥只得到了一些不动产和债券,放过他们吧。”

      宋珏说:“姐姐和妹妹呢?”

      谢清平鼻孔里喘着粗气:“女人而已,没什么出息,照顾好他们的丈夫,能吃饱就行了。”

      宋珏垂下眼睛,低声道:“那就谢过父亲了。”

      “不过遗憾应该是有的,我还不想让你这么早死,起码今天晚上你肯定不能死!”

      宋珏说罢,一把抓住谢清平的肩膀把人从床上拖下来,他身上连带着的医学仪器全被宋珏扯了个干净。

      死亡的威胁铺天盖地的朝着谢清平压过来,“你想……咳咳,你想干什么,宋珏……”

      宋珏恶狠狠的把谢清平抓起来,他冷漠的贴近谢清平,想看清他脸上恐惧的表情,“我真怕你今晚死了,那你就不能到李叔和我妈的坟前谢罪,我更怕的是你死后还要去打扰他们两个的清净。”

      宋珏现在兴奋极了,他像被注射了肾上腺素,迫不及待的想把谢清平带出去,让他去磕头认罪。

      “宋珏,”谢清平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对死亡的畏怯,“我他妈是你爹!”

      “爹?我可是你的好儿子。”宋珏疯了似的,抓着谢清平的衣服将他往门口拖拽。

      谢清平一路喊叫,用尽全身的力气踢打着墙壁、物件,试图弄出声音让外面的医生护士听到。但门外早就被宋珏的人看守起来,他这一番折腾,只把宋珏的另一个兄弟白相宜喊了进来。

      谢清平一看到林奇愣住了,再看看他手里拿的针管,叫声更加剧烈起来。

      往日里的风光不再,死亡像是海水般淹没了他,让他不能呼吸。

      林奇眼疾手快的举起针管扎进谢清平的静脉里,谢清平的喊叫声慢慢微弱下去。

      宋珏看他这样子分外好笑,原来曾经说着不怕死的人,到最后临近死亡的那一刻如此可怜。

      药剂的作用让谢清平逐渐失去了意识,在他还能听到声音的时候,宋珏附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爹,对于我这种继承了你的优良传统的人来说,不介意在我的有生之年搞一次弑父。”

      林奇朝门外打了声招呼,随即进来两个属下把谢清平从地上抬起来,放进了角落里的的折叠担架上。

      他们抬着谢清平往门外走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主治医生来查房,见病人被抬着往外走,医生有些诧异,“他的病不能离开医院,你们想把他带去哪里?”

      宋珏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医生,“他是我父亲,刚刚睡沉过去,医院里的条件不太好,我在家给他安排了医生,现在把他带回去治疗。”

      医生狐疑的看了一眼身份证,“我的病人姓谢,你怎么姓宋?而且他在我这里治疗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你作为他的儿子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你。”

      “随我妈妈姓,”宋珏冷淡的解释道,“父亲怕我知道他的病后担心,所以才没有告诉我,您是不相信我们的父子关系吗?”

      医生一板一眼的说道:“我需要对我的病人负责,不能让他在睡觉的时候被陌生人带走。”

      谢清平正在“睡觉”,医生没忍心喊醒他,“我需要找派出所确认一下。”

      医生很有责任心,当即拦住了宋珏,给派出所打去了电话。

      一般来说这种核实找派出所的户籍科电话核实就行,医生也经历过这种事情,但这次电话里的警察让医生稍等,十分钟以后会有警察过来当面核实。

      宋珏被这插曲弄的有点烦躁,他低头靠着墙壁,走廊的光线投在立体刚硬的脸上,那一片深邃的眼窝藏在阴影里,眼神沧凉冷冽。

      十分钟后,就在宋珏快要让林奇把医生弄进厕所关进去闻一闻臭味时,警察终于来了。

      见到来人,宋珏并不意外,“张警官,你现在是在户籍科工作吗?”

      张震身高185,体型健硕,皮肤黝黑,英挺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有些凶狠,此时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风风仆仆的样子像是刚刚出去抓贼回来。

      宋珏没张震那么壮实,他身上的肌肉薄而有力,身高比张震高五公分,两个人站在一起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却能分庭抗礼。

      张震没理会宋珏的调侃,他向医生出示了证件,并拿出了一张盖有禹岛市夏乐区悦秀街道派出所公章的证明书,说道:“他是谢清平的儿子,这是证明,医生,你先去忙其他事吧,我跟他谈谈。”

      医生仔细的看了看张震的证件,又看了看证明书,确认无误后对宋珏说:“既然你是他儿子,我有话不妨直说,他最多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你这段时间多陪陪他,治疗也没多大意义,让他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尽量没有遗憾的走吧。”

      宋珏应下医生说的话,医生叹息一声向另一个病房去了。

      张震等医生走后,看着病床上被病魔折磨的憔悴的谢清平说:“他得肺癌的事情你事先不知道?”

      “我一个月没见他了,”宋珏说,“这一个月管家一直陪着他,对外声称在度假。”

      张震盯着谢清平,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宋珏知晓张震的意图,“你放心,你把他交给我,我把你需要的交给你,我知道你们警察天生正义,我也不需要你干什么,你只要把今天的事情忘掉,在办公室等着我把名单双手奉上。”

      宋珏的话不知道触怒了张震的哪根神经,他一把按住宋珏的肩膀将他抵在墙上,胳膊肘横压在了宋珏的脖颈处,眉眼威压道:“你认为我没用?”

      宋珏冷笑,“警官,二十年,你有摸到谢清平的一条尾巴吗?他是只狐狸精,还是一只成了精的九尾狐。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有把握在他死之前把李叔收集到的三条网络找到吗?如果不能,你最好别插手我和他之间的事。他做的恶这么多,我只是让报应准确的砸在他身上。”

      人做了恶就要受到惩罚,活的时候潇洒自在,死也逃不过地狱磋磨。

      宋珏愿意陪着谢清平一起下地狱,他要亲眼看着他嘶吼、惨叫,经受地狱之火的焚烧,为他邪恶堕落的灵魂添上一丁的净水。

      张震缓缓松开手,沉默的看向谢清平。他在衡量他的时间和他把有关谢清平的案子结案的可能性。

      “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宋珏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我希望你在五分钟之内给我答案,如果你同意,我会做到我所承诺的,如果你不同意,谢清平就在这里,你可以把他带走,看看他能不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刚才医生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他不剩多少时间,如果你现在带不走他,那你就做好这是见他最后一面的准备。”

      五分钟过去,张震依然犹豫不决。

      “警官,我说了我没时间等你。”

      宋珏朝着白相宜使了个眼色,扔下谢清平转身往外走,林奇大手一挥,立马招呼两个手下跟在宋珏后面。

      “等等,”张震叫住宋珏,“一个星期内把三条网络交给我,如果你不能,我……”

      “张震,”宋珏面无表情的转身,“我跟你谈条件不代表我会受你威胁,你在我这里没有任何用处,你要是有用李叔现在还会活着。。”

      张震要说的话噎在喉咙里,宋珏说的对,李松意是他害死的,如果不是他,谢清平可能早就死在了李松意手里,是他要证据,李松意才没杀了谢清平。

      宋珏冷嗤一笑,“林奇,把谢清平推走。”

      林奇招呼手下把谢清平往电梯的方向推。

      宋珏跟在担架后面,上电梯的时候他往张震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声控灯灭了,他在灰暗的角落里若隐若现,有月光掠过树影、穿过窗台撒进廊道里,将那孤单的背影拉的悠长。

      禹岛市公墓建在开发了一半的惠山上,这里大部分都是公墓区,晚上的时候只有守墓人的屋里亮着暗黄色的灯光,其他区域有零星几个路灯,照着墓园里交错复杂的道路。

      在半山腰的墓园里,宋珏坐在石子铺著的台阶上,他垂着脑袋,指间燃着一根明灭的烟。

      在他脚边的草丛里,躺着还在昏迷中的谢清平。

      宋珏遣散了手下,整个墓园只有他们两个人。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宋珏眼看着谢清平还在昏睡不醒,他用脚尖踢了踢对方,谢清平总算有了苏醒的迹象。

      等谢清平彻底清醒过来看清自己待的地方时,他那颗“海纳百川”的心终于惊了,他僵硬的转过头费力的看向宋珏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当时把病情隐瞒下去,就是为了防止宋珏在他的最后时刻反咬一口,让他死也不能死的安生。没想到千辛万苦瞒了一个月去治疗,最后还是被宋珏找到了把柄。

      起初他还希冀宋珏念着亲情,把自己的底牌都交出去。因为无论他是生是死,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谢氏集团一定要交到最有能力的儿子手上。

      结果宋珏根本不念亲情和“父亲给予他公司”的情分,直接把他拖来了墓园。

      宋珏沉默着。

      他好像很享受沉默,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病态,他喜欢看人着急的样子,他觉得那是一种最自然的、最不容易隐藏的情绪。

      宋珏的沉默让谢清平更加不确定自己的结局,他的心情顿时激动起来。

      “宋珏,我这几年待你不薄,你只要让我安生这一个月,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我那么多儿子,只有你能继承谢家,能得到谢氏集团,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思。”

      “宋珏,我就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你让我好好过完这一个月不行吗?”

      谢清平这些话像是说给了风,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他又陆陆续续的说了很多,无非是些求饶的话。

      宋珏指间的烟抽完了,他低下头看着脚边的谢清平,轻声问道:“你应该认识她吧?”

      谢清平嘟嘟囔囔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头看向那方墓碑,上面写着“妻,宋念珠”,那张美丽的面孔倒映在谢清平的眼睛里,如此妍丽的女子,却让他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奋力蛄蛹着后背和双腿,想要离开这个诡异恐怖的地方。

      对他来说,墓园不是祭奠亲人的地方,墓园是地狱,是让他挫骨扬灰、永不入轮回的无间炼狱。

      宋珏察觉到谢清平想要离开的意图,他扔掉手里的烟,左手抓着谢清平的后脖颈将他提起来,按着脑袋砸在了墓碑的方角上,怒声道:“回答我,你认不认识她?”

      谢清平的脑袋被磕的发晕,“认识。”

      宋珏冷笑,“她长得漂不漂亮?”

      “漂亮,很漂亮……”

      “她这么漂亮,”宋珏手中的力道慢慢收紧,“你为什么能忍心用那些手段虐待她?”

      “我没……啊!”谢清平被宋珏一头撞在了墓碑上。

      宋珏压着声音低吼道:“想好你要说的话,重新说。”

      “她不听话,他要跟我离婚,你知道我喜欢她,我离不开她。”

      宋珏说:“不,父亲,你爱的只有你自己,你不爱任何人。”

      “我爱……”谢清平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的说道,“我爱李松意,我爱你李叔……”

      “啊……这样啊,好像是有那么点,”宋珏说,“可是我李叔不爱你,他恨死你了,他恨不能抽你筋,扒你皮,嗜你血,他爱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唯独你他恨!”

      “你放屁!”谢清平像被踩到了逆鳞,突然高声喊道。

      “不……不不,你说的对,他恨我……”谢清平惶惶恐恐的呢喃道,“他恨死我了……他一定恨死我了……”

      谢清平现在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宋珏就是那手持利刃等待把羔羊屠宰的猎户。

      他苟延残喘的依靠在墓碑上,宋珏看他如此颓废,心里居然有阵莫名其妙的感慨。

      手从谢清平的脖颈上拿下来,他终于能正常喘口气,匍匐在地上大口呼吸起来。

      宋珏坐在他旁边,手掌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着气,他像是孝顺的儿子,边拍边无奈的说:“你说你这么多儿子,要把谢家和谢氏集团交在我的手里,那你有没有问过以前的我想不想要,我本来都逃出了这个魔窟,你却非要把我拉回来。”

      宋珏平静的说道,“你答应过李叔要让我自由的,他死了,你又反悔了。”

      “你这几年是待我不薄,为了让我当你合格的继承人,你那几个好儿子想尽办法的置我于死地,这是你的指使吧。你这个人,无非是想让一个看起来还算合格的继承人去继承你那肮脏的衣钵,不过我确实挺肮脏的,没办法,我总不能把全身的血换掉。”

      谢清平苍老的蜷缩在地上,他本想着还能苟活一个月,如果不是这次被林奇查出来,他能安安稳稳的活着,

      这一个月是他有生以来最强烈的期待。

      他恳求着自己的儿子,用从未卑微过的姿态趴在自己给予生命的儿子脚下,恳求着对方能给自己一条生路。

      他却从未想过小时候的宋珏曾经无数次的乞求过自己。

      谢清平从恳求到平静的转变刺激到了宋珏的神经,他不再叙述那些对于自己而言早就变成回忆的事情,他已经回不去了,他有了野心,不再是那个大山里无忧无虑的少年。

      “跪下。”宋珏木偶似的扯了扯嘴角,他眼底蕴藏着风暴,这风暴要将谢清平彻底撕裂、撕碎。

      谢清平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混浊的眼睛里浸透了震惊,“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跪下,”宋珏掐着谢清平的后脖颈,“我他妈让你道歉!”

      “咳咳……宋……宋珏,你……咳咳……你不如现在杀了我!”谢清平猩红着眼睛,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给一个女人下跪。

      宋珏哪里由得他去反抗,他将谢清平提起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砰”的一声,那双几十年从不向人低头的膝盖狠狠的砸在了石子路上。

      谢清平疼的龇牙咧嘴,他大骂宋珏狼子野心,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宋珏不听他那一套,既然谢清平不肯定主动道歉,那他就用自己的方式让他道歉。

      “哐!”谢清平的脑袋砸在了地上。

      “一错,不该娶宋念珠。”

      “哐!”

      “二错,不该让宋念珠怀孕。”

      “哐!”

      “三错,不该生下宋珏,困住宋念珠的一生。”

      “这三个错误你记住了吗?”宋珏的声音如同冰泉冻人肺腑。

      谢清平被蹉跎的失了心智,脑袋也被磕出一个窟窿,涓涓细流般的鲜血从内里涌出来。他昏昏沉沉的望向宋珏,“呸”一声,肮脏腥臭的唾液喷在了宋珏的脸上。

      “啧,还有力气啊。”宋珏抹去脸上的唾液,踩着谢清平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漠视,“省点力气,不久就会解脱的。”

      树影绰绰,一轮弦月悬挂于黑云之上。先前那一阵雨下的急切,没多久便停了,天空愈发闷热起来。

      几颗星星孤单连线,露于横压城市的乌云上面。当狂风大作,吹动树叶唰唰作响,撕裂了孱弱的蛙声和低哑的蝉鸣。

      八角笼似的吊灯左右晃动,光影倒转旋于墓园,一个站着的人,一个趴在地上努力呼吸的人,一切似乎变得更加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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