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厘茄》硃聿

28、她的青匆

　　这就两个星期了。

　　周諵好多了，没好全。

　　朋友机票改签了，今天才走。刚好周諵住的酒店离机场只有半小时车程，就去送送她，顺便买点什么吃的再回去。

　　「拜拜——」
　　「再见啦。」

　　以前，一个人走到「离境大堂」四个大字底下，心下总是怅然。

　　还有……十九分钟才来车。
　　终于轮到她说，今时不同往日。她也快要走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先找站牌吧。

　　哪边来着。

　　同一片街景，在周諵看来是晚上一个样，白天另一个样。还好时间多着。

　　没看到她要搭的巴士号，去另一边。

　　路那么宽这人怎么偏要朝她的方向走，不知道自己这么大块头……哦不是别人。嗯？

　　……是

　　秦墨……

　　她呆呆的。

　　有个人拉着行李箱不看路快要撞到她——

　　周諵被这放大了的有温度的有微表情的真人拉到一边。只觉得，好魔幻。

　　在想逃离的地方，遇到桃源里的人。总是以山川为背景的他，一键换了背似的。

　　「妳不是还没订机票么？」
　　他说话，普通话。
　　「我来送朋友机。」
　　周諵下意识答了。他的声音……她才回过味来，才彻底有了实感。登时笑弯了腰。

　　「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的笑意也从眼底延到猫胡须，咧得越来越开的嘴角抿都抿不住：
　　「妳猜？」

　　本来一周前就该到了，云市那边下暴雨飞不了。

　　周諵又才意识到自己在明知故问。却还是大大方方竖起大拇指，朝向自己，特别神气地扬起下巴。

　　好可爱。
　　「对，我想妳。」

　　在大堂出口那就远远看到她的背影，一眼就看到她。

　　明明人很多，却好像，都只是那人的衬托。

　　跟着她去公交车站，站定，等等看。看她会不会回头。

　　果然。

　　她回眸了，好像，她周围的，都是残影，车水、人龙，慢的。

　　还是那个模样的諵諵。长裙、盘发。戴了珍珠耳环。老许常说她有仙气儿，并不因她背后是天蓝草绿。她只是更适合那里。在不需雕琢的地方，在林间翩翩栩栩。

　　「也想看看妳长大的地方。」

　　刚过半月，她看起来，没有那么自在放松了。

　　「感冒好了么？」「你住哪里？」

　　「好得差不多，不然我也没力气出来。」
　　「嗯，和妳一家酒店。」
　　「怪不得问我要地址。那不坐巴士了，我们去打车吧。」他拿了行李箱，搭巴士总归没那么方便。
　　「好。」

　　一路上，她的视线不住往秦墨身上投去。百发百中。

　　只是，他是个不穿口的篮。被她越垒越高……都想把她抓过来亲一顿。

　　秦墨，跟这个地方，莫名也很搭。

　　正是因为割裂感。锋利、松慵交织，都是这里见不到的特质。周諵有些手痒。

　　手头上只有手机。她背靠车门，找好角度开始录影。车刚好驶进隧道。

　　连她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觉得，像在拍港片一样。

　　菲林似的光框冲在他脸上。

　　偏偏，他眼底带笑。

　　偶尔望来……她也没在专心盯屏幕。

　　到了。

　　周諵背着手，陪他登记、上电梯、刷卡。不知自己嘴角一直挂着笑。
　　他就住她对门。
　　「我看看跟我那间有什么不一样。」

　　可她进了门只是径直走到窗边，没看房间，反而回身看他。

　　秦墨关了门，插卡，行李箱刚停好——

　　身影飞扑过来。

　　呜哇一声挂他身上，用力抱着他。
　　「呵呵……撞疼没？」
　　埋他肩颈的脑袋摇了下。

　　他紧紧回抱她，转了几圈。
　　咯咯咯……

　　察觉到怀里人盘他更紧，他停下。侧脸蹭她的发。不知想把她揉进哪里去抑或是化成水一般包覆她。

　　「一路上都没说想我，还以为妳……」
　　「想你。」她抬头：
　　「好想墨墨。」

　　某墨突然就想找根绳把心脏绑起来抡几圈几十圈才能好。

　　咕……

　　「你还没吃饭？」周諵想从他身上下去……下不去。
　　「我还不饿。」

　　「……我也还没吃。」
　　「那我们一起吃饭去。」把她稳稳放下。
　　「……」这位先生真双标。

　　几部电梯都在下行。

　　秦墨看着镜面里的她，她眉眼间都是松软的笑意。
　　心尖软了又软，忍不住去捧她的脸，让她只看着他。

　　他俯身……额心、鼻梁、然后，是她嘟起一瞬又弯起的唇，指腹陷进梨涡。看她在亲吻落下时闭眼，而后唰的睁亮望他，就这么闭一下睁一下的，好可爱，脸颊软软的，真可爱，也想亲，她也捧住他脸，正踮脚，可惜，电梯要到了。

　　他说吃什么无所谓。

　　楼下餐厅不少，可他肚子都叫了，没空一家家仔细看，周諵直接带他进了家港式的，人多，还好不用等位子。

　　「阿妹几位呀？」
　　「两位。」

　　她这几天都吃这家外卖，味道不错。

　　「阿木以？」秦墨学着招呼她们的大叔。
　　「阿妹的粤语，就是妹妹的意思，这边都这么叫。」
　　「阿妹。」
　　……很标准嘛。「快看看吃什么啦。」

　　菜单用的是繁体字。他看周諵写多了，渐渐地就都能看懂。

　　「唔该要个叉烧腊肠煲仔饭、星洲炒米、XO酱……」

　　她讲粤语的样子……很有魅力。声线实一些，比起讲普通话的时候。
　　还是那样清亮，那样甜。餐厅热闹，她不免提高音量。用丹田发声，像播音主持。她真的，做什么都像模像样。

　　周諵点完单。
　　坐她对面的人，用一种……仰慕的眼神看她。

　　咳。很有成就感是怎么回事。

　　她腮帮子鼓着，憋笑。又支着手肘托脸偏头，免得他笑话她脸红。

　　却对上隔壁桌那男的眼神。

　　她神色冷下来。
　　秦墨跟着扫过去。
　　那男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跟他对视上，才讪讪收回目光。他火气更下不去。尾指被轻轻拉了拉。

　　那堵气即化了绕指柔。

　　她说：
　　「看我。」
　　「不许看别人。」
　　「好——」

　　辛苦她了。

　　秦墨摸摸她的发。
　　「我可以坐妳旁边么？」
　　「嗯嗯好。」

　　他把隔壁桌挡了个彻底。

　　「谢谢你。」

　　「唔该，是谢谢的意思么？」
　　「对哦，口头上可以用在句首或者句尾。但程度比『谢谢』轻一点，像『不好意思』跟『对不起』的差别。」

　　「那谢谢会怎么说？」
　　「多谢。」
　　「那，我很想妳，粤语怎么说？」

　　「……我好挂住你。」
　　「我，好挂住，妳。」

　　「嗯嗯很标准。」他每次换个语种都一再提醒周諵，他声音真的很戳她。

　　「牵挂的挂，居住的住。」
　　「哦——所以妳刚刚才会……」「诶——」

　　好，不说不说。

　　「你不觉得很贴切吗，心挂挂，挂到你都在我心里面住着了。」
　　「对。妳怎么这么优秀？」
　　「嗯？」

　　菜齐了。

　　吃得满足。

　　周諵请客，要尽地主之谊。

　　去海滨晃悠晃悠，消消食。

　　——好神奇，在我生长的地方，和你一起，但又是住酒店，有点像在旅行
　　——我也觉得神奇。

　　倚在栏边。

　　海浪奕奕。打在岸堤，就白了头。澜起腥咸气息。不惹人讨厌。

　　她又盯着他看。

　　「港城的海滨都长这样，你比较好看。」
　　「……不用理我啦。」要怎么不理？
　　「……」不看他了，看……

　　影子。

　　一个完整的人，在阳光下，也在阴影上。

　　现在，他的影子也是她的影子了。

　　……

　　他对城市不陌生也不好奇的样子。

　　「你以前也在城市生活吗？」
　　「对。」她好聪明。
　　「很多人追你吧。」
　　「嗯？还真没有。」

　　读书的时候，眼里只有成绩，进了军校也是。刚入伍那年几乎都在出任务。他又长得凶，没人敢靠近。

　　「那我捡到宝啦。」
　　「到底谁才是宝？」
　　「你是我的宝。」
　　「……」

　　「介意我在公共场合亲妳么？」
　　「……」
　　「深吻那种。」
　　「……」
　　「先别撩了。」他附耳，不知又说了些什么。
　　「…………」

　　鸡皮疙瘩。周諵抱臂横移一大步。

　　秦墨别过脸笑完。施施然，跟到她身旁。

　　「不是说，海滨都长这样？」怎么不看他了。

　　「是啦。」
　　「但你看——」

　　波光烁烁。

　　「晚上来海边发呆的话，对面楼的灯光都会打在波纹上，就像看到烟花一样，而且是不会落的烟花喔。」

　　「好浪漫。」他竟没注意过。
　　「那我们待到晚上？或者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我们可以晚点再来。」
　　「好，可以去妳的母校看看么？」
　　「走哇。」

　　她大学和中学刚好很近。

　　学校，和，他。这个画面，周諵有点期待。

　　……

　　「这个。」她指着大学图书馆前面，中空的石塑。

　　「听说如果从中间走过去，成绩会很烂。」
　　「反正我没走过。」
　　嗬——
　　「夏天很热吧。」又是在山上，又是湿热，比干热难受多了。

　　「对呀，上斜坡最要命。而且就离谱，我到现在都不理解，为什么大学还强制上体育课。」
　　「哦其实这里现在还是夏天。」

　　「嗯，妳上了什么课？」
　　「嗯……上学期想选太极，抢不到，就去了壁球，还好及格。」
　　「下学期呢？」
　　「抢到了现代舞，不过没上几节，又变，网课了，考试，还得，搬开家私杂物，拍片。」

　　「我背妳好不好？」
　　「还不累啦，你，先跟我走。」

　　秦墨被她牵着，走完一道窄桥。

　　「嘿嘿，我们，走的是，情人桥。」

　　「欸？哈啰！」秦墨听懂了，说的普通话。有人穿着毕业袍，跟她们前面的一对女男寒暄。
　　「哈啰，妳现在才拍毕业照吗。」
　　「对呀我前两年去外地了。」
　　「咦这位……」
　　「我学弟，也是我男朋友哈哈。」

　　「情人桥。」

　　「嗯，忘了传闻怎么说的了。」
　　「呵呵。妳有拍毕业照么？」
　　「我没拍，毕业典礼都没去。」
　　「想拍么？」她摇头。

　　「那个，我说你是我男朋友的话，你会不开心吗？」他的名字还是不说为好。也不需要为了给别人介绍，硬加个不属于他的名字。
　　嗯？「不会。」
　　「会很开心。」
　　「哦——」
　　「知道啦。」

　　她们平时下山逛街，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一般都不会有什么肢体接触，除了牵手。

　　姨姨叔叔们都爱问「小秦」，问她是不是他女朋友。秦墨都会先说她是「小周」，再问就说她是老许家丫头。周諵在镇上就真的很少听到有人叫她「小秦女朋友」、「小秦媳妇儿」。

　　出了校门搭地铁，几个站就到她中学了。不过下车还得走十来分钟。

　　会经过她爸家。

　　「读大学的时候，有段时间跟我爸住过。」她姐病了的事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

　　秦墨只望着她，紧了紧牵她的手。
　　她迎着光展颜。

　　「我中学就开始不吃中饭了，几乎都跟一个也总不吃饭的朋友，在课室偷摸开电脑，唱歌跳舞。」

　　他挑眉。「有上台表演过吧？」
　　「嗯！戏剧唱歌跳舞都有。」当时觉得自己体力已经很差了，没想到还能更差。

　　想看。

　　她中学的体育服原来有分颜色。
　　「对，分红黄蓝绿社，比如运动会，都用这个分法积分。」她转头看他：「你猜我是哪个社的？」

　　「红？」
　　「这么厉害。」

　　遇到一两个相熟的老师，寒暄过才看向她身后。
　　一律没给她们猜测的时间：「这位是我男朋友。」
　　接收到她们略为惊讶的目光，周諵心里好笑。此情此景，她也没想到。

　　某人笑得合不拢嘴。老师们只觉得他面相和善。

　　……

　　「秦先生，你好像探望了我的青匆。」
　　她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

　　「周小姐，妳是诗人吧。」

　　她们站在小卖部旁边，排球网后面。

　　「有段时间我会带两个水煮蛋回学校当早餐，早会开始前吃，就是在这里吃的。」

　　「然后有一次，我好不容易隔着胶袋把壳剥好，结果它掉地上了。」
　　「没办法落实三秒原则，因为我捡起来的时候它明显脏了。」

　　嗬……看得出来她印象深刻了。
　　「还好妳还有第二个。」
　　「对对对。」

　　她看着没比这些学生大多少。

　　「妳喜欢什么样子的男生？」

　　他也可以试着打扮得朝气一点。虽然她说过，喜欢有男人味的……
　　「你问我？」确定吗？他是什么样的她就喜欢什么样的啊。

　　「咳。」秦先生面色平静，语气也云淡风轻：「理想型和实际交往的人未必一样。外貌上。」

　　眼睛看这看那就是不看她。

　　周諵忽然有点想逗他。

　　「我喜欢熟男。」又不忍心。瞧他那小表情。

　　年龄差又不是他的问题，况且本来就没问题。
　　「我没有说过吗，你好好看。」
　　「我没见过谁还有这种气质，就，收敛了还是感觉这个人有锋芒。好像做什么都毫不费力。然后呢，身材又好，一举一动都很，就是很有型，但又很温柔。」

　　「……」心脏要爆炸了。

　　她……真的很犯规。

　　「我好喜欢你。」
　　「没有什么其他理想型，我只喜欢你这种型。」
　　「呵呵……别说了。」秦墨作势捏她脸，她躲开，又扯了扯他袖子把人拉低，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

　　他耳根红了。

　　哈哈好可爱。

　　「还去学校吗？」去她的小学还得搭四十分钟车。

　　「嗯，进不去也没关系，想继续探望妳的过往。」

　　「那我带你搭我放学回去的巴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