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赴约装醉揩油 ...
-
过了几日,太医院门前张榜。
玉都嘴里叼着根狗尾草,混在人群里,优哉游哉地蹲在榜单前。
她的目光扫过朱漆木牌,看到自己榜上有名后,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四周人声嘈杂,挤挤挨挨。
翠泷好不容易挤到她身边,装模作样地拱手贺喜:“恭喜玉管事,甲等头名,实至名归啊。”
“不可能。”
崔奉气得面目扭曲冲上前,竟一把将榜单扯了下来。
“她连麻黄桂枝都分不清,怎么可能合格?这其中定有舞弊。”
翠泷故作惊讶,挑眉问道:“崔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放肆。”崔奉愤而甩袖,“太医院岂容你这等……”
话说到一半,却硬生生卡住了。
他的目光在玉都脸上来回逡巡,惊疑不定。
忽然间,他瞥见了玉都腰间别着的那杆金丝烟斗。
所有的愤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悟。
他像是终于想通了所有关窍,声音低了下来:“……原来如此。”
玉都一脸莫名其妙地拽着翠泷退出了人群。
“他刚刚这话什么意思?”
翠泷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我们这次做得太明显,露了痕迹,他是个聪明人,怕是已经猜到了,他虽资质平庸,但毕竟还是四大家族的人。”
“他为什么不现场拆穿我们?”
“不晓得,眼下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没过两日,崔府派人送来了一份请柬。
翠泷翘着脚在一旁嗑瓜子,斜眼瞥了瞥那帖子,凉飕飕地说: “有人邀你赴鸿门宴了,赶紧先去洗洗脖子,免得脏了人家的刀。”
玉都手腕一扬,直接将请柬掷进了脚边的火盆里。
“这能去吗?”
翠泷拍了拍她的肩,语气难得认真了几分:“去吧,看看他想干什么,放心,我和季小侯爷会在崔府门外等你,今晚若过了约好的时辰你还不出来,我们就直接打进去要人。”
玉都心头一热,怔怔地问:“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们是自己人。”
翠泷眉眼弯弯:“既是一家亲,借我五两银子周转一下可好?最近手头紧得很……”
“滚。”
……
当晚,玉都还是去了崔府赴宴。
水榭内丝竹声隐约缭绕,她却无心欣赏。
对一旁伸手欲接礼品的丫鬟视若无睹。
那丫鬟摸了个空,只得悻悻引她走向后院精巧的宴席处。
玉都自顾自坐下,发现主位空空,崔奉竟不在场。
茶渐渐凉透,她越来越不耐烦,侧头问侍立在旁的丫鬟:“他人呢?打算晾我到什么时候?”
丫鬟垂着头恭敬回话:“少爷去接另一位贵客了,说马上就到。”
玉都托着腮,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心里七上八下。
对这些高门贵族来说,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她这样无足轻重的人,恐怕真不是什么难事。
她越想越后悔,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真不该逞强独自前来。
正当她坐立难安之际,水榭的珠帘忽然被人掀开。
玉都下意识望去。
竟是胡北年。
他今日一身素青长衫,缓步而入,身形清瘦挺拔。
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眉目温润如玉,眸光沉静似水,通身上下透着贵气,仿佛不是走入宴席,而是闲庭信步于自家庭院。
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胡北年也有些惊讶:“大夫,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抢我台词?”
玉都也傻眼了。
她万万没想到,崔奉邀请自己的同时,竟连胡北年也一并请来了。
到底他是啥意思啊。
不过有胡北年在,自己的安全倒是有了着落。
不一会儿,崔奉到场。
一见坐着的两人,他笑出一口白牙:“二位请多包涵,前些时日得罪了玉管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想着胡大人与她相熟,便一道请来了。”
他笑得越灿烂,玉都就越觉得毛骨悚然。
她定了定神,面无表情地说道:“上肉,上酒,吃完就走,别废话。”
“好,那就开宴。”崔奉击掌,捧着各色佳肴的丫鬟们鱼贯而入。
胡北年始终默不作声地用着餐。
玉也只埋头吃东西,一心只想赶紧吃完走人。
席间几乎只有崔奉一人自说自话。
或许是自觉气氛尴尬,他主动看向玉都,笑道:“玉管事尝尝这羹汤,是我二妹亲手熬制的,昂月,你过来。”
他朝后方招了招手。
早已准备多时的崔昂月素手捧盏,款款而来。
玉都听北舫说起过,崔昂月是崔家子女当中最美貌又最有才情的一位,和胡北年很早就定下了婚约。
每次说到这里的时候,北舫的语气都是很骄傲的。
如今打眼一瞧,这女子果然不负国色天香的美名。
就如牡丹般雍容华贵,眉如远山含黛,额间垂落的东珠流苏轻摇,映得她玉面生辉。
见玉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垂眸浅笑,眼底秋水流转:“二位贵客,还请赏脸尝尝我的手艺。”
“美人儿盛情,我先干为敬。”
玉都嘴上说得轻快,舀起的半勺羹汤却顿在了嘴边,汤面清澈,映出胡北年微微蹙眉的倒影。
话说回来,胡北年面对自己的未婚妻,为什么好像很拘谨,难道他俩有什么矛盾不成。
可明显,崔昂月才是被动的那一方,她全程都在柔情似水地来回看着胡北年。
“羹凉伤胃,你少吃些。”
胡北年适时提醒道。
玉都顺势放下汤匙,转而连灌了两杯酒下肚,随后眼神直勾勾地望向胡北年:“我数三个数,之后你记得送我回去。”
胡北年明显一怔:“什么意思?”
“1,2,3。”下一瞬,玉都站起身,脚步虚浮,一个踉跄便跌进胡北年怀中。
一旁正斟酒的崔昂月手指凝在壶柄上,眼底掠过一丝冷意:“玉管事这醉态,倒似只雪貂般惹人怜爱。不过人非兽类,这般窝在男子怀中……怕是不太合适吧?”
胡北年耳根微红,扶住玉都后倾的身子,小声催促:“你醉得太快了,快醒醒。”
玉都一只手胡乱拽住他腰间的玉带。
那竹叶纹玉扣弹开,竟露出内衬来。
她眯着眼嘟囔:“帅哥,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么个整法,胡北年连耳后根都红了:“别胡说八道。”
崔昂月实在看不下去,猝然发力,腕上的碧玉镯应声裂开几道细纹。
她面不改色,顺手将碎玉抛到一旁,声音努力维持温婉:“玉管事醉得真是巧,后园的阁楼刚熏过香,我这就叫丫鬟送她去那儿歇息。”
胡北年赶忙起身,将玉都扶好:“她向来不知礼数,免得扰了各位雅兴,我还是先送她回去。”
要是真把玉都留下来,都不知道她能闯出多少祸事来。
“可……”崔昂月欲言又止,月光在她眼底微微晃动,漾出几分潋滟波光。
“怎么了?”
“寒食至今,已有三百六十日了……”
她声音轻幽,目光却落在他那厚重的毛领上,那醉鬼竟埋首在他颈窝,唇不经意蹭在他月白的中衣领口。
她语气倏然哀怨:“若非沾这位的光,我都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踏足我这望舒院……”
胡北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只得匆匆揽上玉都:“我先送她回去,告辞。”
他几乎是半扶半抱着玉都,快步离席而去。
崔奉喝着酒,在一旁冷嗤:“纵是绝色如你,人家又何曾多看一眼。你瞧他那紧张样子,倒像揣着什么绝世珍宝似的。”
“大哥,别说了……”崔昂月咬紧唇瓣,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伤痕,渗出的血珠无声没入裙中褶皱。
“你也争些气吧,三妹嫁了桓世侯,连未及笄的四妹都与季氏往来甚密。唯独你和胡家这门亲事,我越看越像是水里的月亮。”
“不会有意外的,绝不会。”崔昂月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很认真地强调了几遍,像是说给大哥听,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
马车驶过长街,微微颠簸。
原本瘫软倚着的玉都睁开眼,似梦非梦地凑近胡北年耳畔,扯过他的衣袖就往嘴角蹭,含糊嘟囔:“好香……”
“你别乱动。”
胡北年刚想侧身避开,却觉颈间一痒。
玉都整个人歪倒在他肩头,温热的唇瓣不经意擦过他耳际。
“你怎么谁都敢惹。”胡北年耳根通红,僵在原地不知该躲还是不该躲。
“你再这样,我真没地方躲了。”
马车空间本就狭小,他几乎无处可退。
车外随行的仆人个个面色阴沉,将车内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朱雀长街上马蹄声碎,车轮轧过,最终在侍药房门前停下。
季恩早已候在廊柱下,远远瞥见胡氏的马车,心里已猜出七八分。
他用手肘轻推翠泷:“人看样子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你去瞧瞧。”
翠泷指尖绕着一缕鬓发,悠悠道:“刚才那马车……是不是晃得有点厉害,我瞧这两人关系可不简单。”
“你也觉得,那你说他们什么关系?”
“你见识广,你先说。”
“那两个字我说出来尴尬,不如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姘头。”
翠泷顿时来了精神,快步上前:“我去看看怎么个事。”
她朝着马车朗声道:“谢胡大人送她回来。”
车帘深处的阴影里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咳,胡北年抬手微掩着唇,声音有些不稳:“不……不必客气。”
“路上……没出什么事吧?”翠泷故意拖长了音,侧耳细听。
车内顿时响起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像是有人慌忙整理着什么。
他虽然沉默,但翠泷耳朵尖,还是捕捉到了一丝细微而急促的喘息。
“我先扶她下来。”
翠泷伸手将玉都从车厢里拽了出来。
原以为她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谁知等马车刚一走远,玉都便从她怀中挣脱。
眸光清亮,哪有半分醉意……
“我醒着呢,没醉,刚才是骗他们的。”
翠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手臂一甩就把她撂在地上:“你没醉拿我当骡子使,自己走。”
这时季恩也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玉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倒是小瞧了你……这般平平无奇的相貌,竟还挺有本事……”
翠泷不怀好意地问:“方才马车颠成那样,你们在里头……到底做什么了?”
玉都揉着手腕,一脸坦然地答:“我刚把胡北年给揍了。”
对面两个人同时愣住,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啊?”
这剧情……发展得好像有点不对?
玉都略显不好意思:“他非要跳车,我扯着他腰带不让,他挣扎得厉害,我就把他按在车板上,结结实实赏了两记老拳。”
“……”
两人一时无语,只顾瞪大眼睛等着下文。
“他倒没还手,现在想想,我好像是有点过分了,之前我装醉的时候,他也没趁人之危,算是个正人君子吧,希望他别记仇……”
翠泷吸了吸鼻子,嗅到了不寻常,追问道:“那他为什么非要跳车?”
“这个嘛……”
玉都略有犹豫:“我看他怀里有块玉,成色极好,想必很值钱。我就借着酒劲去摸,不小心把他腰带扯断了,我看那腰带也挺贵重的,就一并收着了。”
“他急着跟我抢,还说什么我喜欢什么他都可以买给我,但他随身带的物品不可以给我。”
“我又问他,可以给我钱吗?他说自己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我以为他撒谎来着,摸遍了他全身,确实没有,但贼不走空,我还是抢了回来。”
说着她就从袖子里抖出一片竹青色锦缎。
翠泷抚过锦缎上暗纹:“确实是他身上的,难怪我方才见他衣衫不整。”
季恩惊得连退三步:“你真这么干了?他可是胡家嫡长子,三代独苗,又是文官之首,贵不可言,连我父亲都不敢冒犯他。”
玉都不以为意地耸肩:“他本来可以反抗的,但他并没有,这说明什么?”
季恩茫然:“说明什么?”
玉都嘿嘿奸笑:“说明他在顺势而下,他在勾引我啊。”
“……”
两人沉默良久。
末了,翠泷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姐妹,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能活着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