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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吵吵闹闹过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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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太快了,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玉都蹲在炭盆边,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数着铜钱。
“一枚,两枚,三枚……”
镇东米铺掌柜今晨又白送了三斗粳米。
檐下挂着的腊肉是西市屠户硬塞的。
自那日胡府马车停过侍药房,都传闻说她有胡氏罩着,连巡街衙役见着她都会绕道。
玉都乐得其成,对门口多出来的一切礼品都照单全收,连送给隔壁的她也一并笑纳了。
她吃完了,拍掉手上的馒头屑,转道去隔壁院。
每日雷打不动的一件事就是溜达到隔壁,盯着廊下走过的李秋宰……的腰看。
然后开始肆无忌惮地浮想联翩。
这天她照例摸过去,李秋宰虽背对着她,却好似背后也长眼了,甫一抬手,身后传来玉都的惨叫。
“啊啊啊李秋宰!我的头发!”
每次偷看都要被削掉一撮头发,以至于她的发量日渐稀少,头也越来越秃。
不过她也并非毫无长进,至少脸皮修炼得越来越厚了。
李秋宰握刀转身,一脸戒备:“你每日都来,是不是在找我身上的弱点?”
玉都捂着头,一脸真诚:“不是,你想什么呢,我是纯粹欣赏你啊。”
李秋宰冷声道:“骗我者死。”
“好吧我承认。”她叹口气,目光又不自觉地往他腰上飘,“我喜欢上你的……”
那腰线紧实利落,又纤细,弧度还流畅,谁会不爱啊。
李秋宰听完,第一次没绷住,拿刀的手微微发抖:“我什么都没听见,你什么都没说。”
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把脚边一袋垃圾踢过来:“帮忙扔了。”
玉都一头雾水:“然后呢?”
“找根绳子。”
“再然后呢?”
“在自己脖子上绕一圈。”
“之后呢?”
“系个死结,两手使劲往外拉。”
“再之后呢?”
“会有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来接你,一个穿黑的,一个穿白的。”
“……”
玉都委屈巴巴:“我只是喜欢看你的腰,罪不至死吧……”
“我的腰?”李秋宰下意识扶住自己的腰,眼神更警惕了,“是你眼中的……死穴?”
“很美的腰身。”她一脸羡慕:“死不死我不知道,主要是美。”
“你很无聊。”
“嗯,是有点吧。”
李秋宰难得有些别扭:“你以后不要再偷看了。”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正大光明地看?”
“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这么小气啊,就看你一眼,你是会掉块肉还是怎的?”
“你的眼神。”李秋宰声音一沉:“让我如芒在背,总会让我想起上一次战场上,有人从我背后偷袭。”
他拇指轻轻推刀出鞘半寸,眼神突然变得阴森可怖:“我回身一刀,就把他砍成了血雾。”
玉都干咳两声:“那什么……我妈叫我回家吃饭了。”
说完头也不回,溜得比兔子还快。
碧青捧着药盅轻轻推门而入,将药盅搁在案几上。
她小心抚过陈吾腕间那道淡去的鞭痕,新生的皮肉还泛着浅浅的粉色。
“少爷,我看这些旧伤都好得差不多了,过几日……我们去接老夫人回家吧。”
陈吾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等玉都回来,和她商量一下再说。这里……早已不是我的侍药房了。”
碧青捻起银匙,轻轻搅动着汤药:“玉管事人心善,一定会同意的。”
陈吾没有再说话。
“天还早,少爷再歇一会儿吧。”
碧青看着他喝完药,才端着空碗静静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玉都回来了。
陈吾虽然醒着,却没有睁眼。
玉都歪倒在窗边的藤椅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静默之中,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在陈吾脸上。
而他仿佛仍在沉睡,呼吸匀长。
她忽然坐不住了,起身踱到榻边,犹豫片刻,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传来的温度让她心头微微一颤,不禁喃喃低语:“隔壁那个小气得很,看一眼都要砍人……还是你好,你大方。”
衾被之下,陈吾的手指蓦地收紧。
玉都狡黠一笑:“要我说,燕国人真是眼瞎,半点不懂欣赏你这张脸……嘿嘿,到头来,还是我有福气。”
陈吾心头一窒,呼吸微乱。
燕国崇武,向来鄙弃容貌阴柔之辈。
他这张脸,从小到大不知招来多少冷眼和讥讽。
可今天,她却笑着说,是那些人眼瞎。
玉都见他睡得安稳,也不忍再闹他。
她轻手轻脚躺回藤椅里,没过多久,自己也哈欠连天,歪着头沉沉睡去。
待她呼吸渐稳,陈吾缓缓起身,支肘静静望着她。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细密而无声地漫上心头。
她睡得并不老实,毯子很快就滑落到了脚边。
陈吾起身下床,拾起毯子欲为她盖好。
动作牵动肋下未愈的伤口,纱布上顿时渗出一缕鲜红。
或许是嗅到了血腥气,玉都一下惊醒。
“小五,你怎么醒了?我还没叫你呢……”
陈吾轻咳一声,眼尾泛着淡淡的绯色,竟比女儿家抹了胭脂还要秾丽。
他低声道:“我也刚醒,有你守在这儿,我睡得很好。”
玉都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可以天天过来陪你睡觉,咳咳……别误会啊,我是说给你守夜。”
陈吾忽然想起什么,凑近了些问:“对了,明天就过年了,你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来……来财!我要来财!”
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在她心里,确实没什么比金银珠宝更具诱惑力了。
陈吾有些无奈:“我是让你向我许愿,不是让你向财神爷许愿。”
玉都忧愁地叹了口气。
是了,她差点忘了,自己身边不是穷鬼就是暴力狂,哪来的财神。
她只好随口敷衍道:“那……我要看烟花。”
突然间,她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直起了身子。
“你怎么了?”陈吾疑惑望她。
“烟花不就是热武器的雏形,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发财的路子。”
以前看的小说里,那些穿越女主不就是靠自制火药发家致富,从此飞黄腾达,甚至坐拥美男三千的吗?
为什么她不行?
说不定她真能做大做强,再创辉煌,成为这个朝代最牛的军火商。
此刻她眼底迸发出灼人的精光,兴奋地一拍大腿:“我要自己做烟花爆竹,对,就这么干。”
碧青端着炭火进屋,听到这话,不由笑起来:“这倒简单,院里还有去年剩下的材料,以往我们手头紧的时候,也常自己做点儿玩。”
玉都双眼唰地一亮,如同盲生发现了华点。
“快,去把材料都找出来给我。”她跃跃欲试地搓着手,“我要创业。”
碧青略显迟疑,直到陈吾微微颔首,才转身出了院门。
没过多久,一个鼓囊囊的麻布包裹重重砸在地上,刺鼻的硝石味顿时弥漫开来。
玉都迫不及待地扯开绳结,碎木炭屑扑了她一脸,她也顾不上擦。
“好像是什么一硝二磺三木炭来着……算了,管他的,挨个试!”
她毕竟不是学化学的,具体配比早就记不清了,只能凭着模糊的印象一次次尝试。
陈吾看得一头雾水:“你到底要做什么?是真的做烟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玉都头也不抬地摆摆手:“你不懂,我也不好跟你说什么,等我真做出来了,咱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可惜,研发之路异常坎坷。
自制的烟花连续失败了两次,第三次实验更是直接炸穿了她半间屋子,逼得她只能暂时搬去和碧青同住。
她依然不死心,又埋头开始了第四次实验。
玉都紧张地搓了搓手指,点燃引线。
火星嗤嗤作响的刹那,气浪掀起一片雪雾,她整个人被掀翻在地,一头栽进雪堆里。
可惜,最终也只是个哑炮。
她不甘心地跪在一片狼藉中,徒手扒拉着剩余的材料。
“这回七三一的比例虽然还是错了……但肉眼可见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再来一次,就最后一次。”
碧青抱着一包细软站在焦黑的门框边,发梢还挂着半片烧糊的窗纱。
她望着摇摇欲坠的西边梁柱,幽幽叹气:“管事若再炸个响的,咱们今晚可真得睡大街了。”
玉都从雪堆里拔出冻得通红的手,信誓旦旦地画饼:“你放心。等我研究成功了,赔你三十间大屋子,带温泉汤池的那种。”
碧青没接话,只幽幽看了她一眼,转身把包袱扔进了陈吾屋里。
直到天黑,她也没能试出个所以然来。
材料很快见了底,希望也随着最后一撮硝石碎成了渣。
天色越来越暗,玉都望着陈吾那扇透出暖光的门,犹豫了一下。
她不是不想去凑合一晚,料想他们也不会拒绝。
可一想到陈吾那虚弱的身子骨,她终究没好意思真去挤。
有困难找老李,最后她决定去隔壁碰碰运气。
不知是不是年关将近的缘故,李秋宰忙得不见人影,连翠泷也常不在府中。
几个面熟的侍卫见她来了,竟也没拦。
玉都挑了一间看起来最舒服的屋子,掀开柔软的被窝就钻了进去。
“真舒服啊……”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心想李秋宰家大业大空房多,哪会发现她就住在他家。
于是她心安理得,睡得格外踏实。
大年夜,李秋宰巡营归来,在床榻边摸到一具温热的躯体。
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脸色沉了下来。
“是勾引……不对,应该是暗杀。”
他手一扬,锦被连人带被团成一团,直接扔出了院墙,在雪堆里砸出个人形坑洞。
值夜的侍卫墨心闻声举灯来看,见是玉都,从头到脚裹得像只茧,发间竟还勾着半截引线。
饶是如此,她竟还没醒,便也没管。
直至翌日清晨,季恩蹲在坑边,用手指戳了戳那坨冰碴:“你没地方睡了,就睡雪地里?”
玉都毫无反应。
忽然,季恩嗅到一丝焦苦气味。
火舌轰地窜起三尺高,硫磺混着硝石炸开一连串刺眼的火星。
他眼疾手快拽住玉都的后衣襟向后猛扯。
几乎同时,积雪轰然炸开,飞溅的冰碴贴着他耳尖掠过。
硝烟渐渐散去,玉都也醒了。
她睁眼看到这一幕,非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地尖叫起来:“炸了,我成功了。”
“你有病啊,大白天搞这些,差点吓死我。”季恩掸去肩头的落雪,脸色铁青,“等小舅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玉都根本无心理他,蹲下身就在雪堆里扒拉。
她翻出个炸得变形的竹筒,自顾自念叨:“接下来就是搞定供货商,加大产量,再招一批能文能武的销售,搞一波饥饿营销,何愁做不大,我要成为这片大陆最有钱的军火商。”
季恩从雪里挑起一本糊满黑灰的簿子:“这又是什么东西?”
玉都一把夺回来塞进袖中:“没你的事,去忙吧,对了,忙完了记得把新年礼品放我家门口。”
季恩扯了下银狐裘领口,气笑了:“哼,我还给你送礼?你排场倒不小。”
“做人别那么小气,我俩认识这么久,你连个见面礼都没给过,我跟你计较了吗?”
再次见识到她的厚脸皮,季恩额角青筋直跳:“那你怎么不送我?”
玉都立马跳起来,大声道:“谁说不送?我现在就送你三千万。”
“什么?你还有三千万?”
“千万要有钱,千万要有房,千万要有车。”
季恩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我小舅真不是一般的命苦……”
墨心似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小跑过来,在季恩身侧耳语几句。
季恩听完有些惊讶:“当真是她们又来了?”
墨心神情严肃地点头。
玉都一见他们又在那“大声密谋”,生怕再惹上什么麻烦,赶紧蹑手蹑脚溜了。
刚出门,就见门槛上铺着丈长的红纸。
翠泷正提着笔写对联,见玉都走过,理所当然地叫住她:“既闲着,过来搭把手。”
玉都好奇地凑上前:“你在写春联啊,我来帮你写。”
“你识字吗你就写?我已经写好了,你现在给我贴大门上去。”
玉都拎起一旁的浆糊桶,不满地问:“为什么是我贴?”
翠泷冷哼:“白吃白喝我们那么久,你不会一点贡献不想做吧。”
玉都踮起脚往门上拍横批,浆糊黏糊糊地顺着红纸往下淌。
“翠泷,你收着年礼了没?”
翠泷抱臂瞧着贴得歪歪扭扭的出入平安,袖中滑出半截礼单:“没呢,我等你送。”
“当我没问。”
玉都跳下木凳。
翠泷顿时不乐意了:“你别告诉我,你真什么都不打算送我,最近不是都劫富济贫了嘛。”
玉都哑口无言。
翠泷一看她想装死,两眉一竖,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过年那天我要是收不到你的礼,我就把你碎尸万段。”
忽然神出鬼没的墨心从廊角转出:“翠泷,季小侯爷在雅筑苑等,说是有客到,要你一同接待。”
翠泷暗道不妙,忙问:“大人几时回来?”
墨心白眼望天:“你都不知,我怎会知道。”
翠泷临走前瞪向玉都:“这些都交给你了,赶紧贴,他回来之前必须贴好。”
“知道了。”
玉都踩在板凳上,手指捏着横批一角,嘴里不住嘀咕:“这破浆糊……怎么就是粘不上。”
板凳突然一松,她踮起脚,一时慌乱,竟把刚贴好的春联扯下来大半,撕成了好几片。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翠泷可是写了一整天的。
她慌忙拿浆糊补救,结果只把红纸黏成了斑驳的纸痂,越发难看。
没办法,只能回去取新纸笔重写。
等她拿着东西回来,却怎么也想不起翠泷原先写的是什么。
“好像有个三千,还有个万两,算了,我先写俩字贴上去再说。”
她心一横,抓起笔草草挥出两行张牙舞爪的狂草。
墨心站在门口等候李秋宰归来。
玉都捣腾完了,扭头非常自然地吩咐道:“小黑,这儿交给你收拾了,我先回家晒药。”
墨心无奈扶额,第无数次纠正:“我叫墨心……不是小黑啊。”
“知道了,小黑。”
玉都早溜没了影。
不一会儿,李秋宰下朝回府。
他刚迈进院子,脚步却忽然顿住,总觉得哪里透着不对劲。
退后两步,眯起眼望向门上那墨迹淋漓、甚至还在往下淌浆糊的对联。
那两行字张狂跋扈,几乎要扑到他脸上。
左联“尿如瀑布三千尺”,墨渍蜿蜒如溪。
右联“粪似金山万两重”,糊成一团墨疙瘩。
横批“五谷轮回”。
“……这谁写的?”
青筋在他手背暴起:“翠泷人呢?”
墨心垂首退至五步外,咽了咽口水:“大人,翠泷正与季小侯爷一同接待周家老夫人,方才倒是看见玉管事在门边鬼鬼祟祟……”
李秋宰冷笑一声:“怎么又是这疯女人……”
他强压着火气,挥了挥手:“先别管她,赶紧把这些处理掉,回头我再跟她算账。”
他正要迈步进门,墨心脚步一挪,不自然地挡在了他身前。
“大人请留步,周家老夫人不是独自来的,还带了一位年轻姑娘,翠泷特意嘱咐让大人最好……出去避一避。”
李秋宰顿时会意,脸色一沉:“小黑,去隔壁把玉都给我绑过来。”
墨心一脸无奈,低声纠正:“将军,我叫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