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言衷读书记2 ...
-
自然,李如雪只是在董欣面前耍耍嘴皮子,她留级很多年,成绩只退不进。她喊出来的学习口号,只是少女懵懂情愫催促下的一种虚张声势。上完体育课再上数学课,她睡得比其他课程组合更香。
言衷对李如雪的嫌弃,因他良好的教养而并不显露于表面,但他内心的抵触从他种种行为中表达出来。
例如,李如雪借故问他题目的时候,他总往右边稍微靠一靠,以免碰到如雪的袖子;再比如,如雪借用的文具,他再不肯要回来,总是加以赠送的名义抛弃它们。
自然,他这种嫌弃不是明确指向李如雪的,他对任何他认为不可靠的人,都保持十分的距离,哪怕是任课老师来碰过他的书,他也要清理过后才肯再翻开。就算外甥女二花已经通过他的“考核”,他也要求二花碰他东西的时候先洗手。
但如雪有一个好处,就是比较钝感。她看不出来言衷的异常——当然也许是言衷伪装的好——只觉得言衷才貌双绝,温文尔雅,和言衷相处,总觉得如沐春风。
数学课后那一堂课是自习,如雪睡醒了,迷瞪着眼睛盯着言衷看。言衷被她盯得发毛,可他不愿意太多说话,只好当做没瞧见。
如雪盯了一阵,从书桌里取出两瓶饮料来,红着脸问:“言衷,喝点饮料吧。”
言衷礼貌拒绝:“我不喜欢喝饮料。”
“哦,嫌甜吗?”如雪问。
言衷说:“饮料里面添加剂太多了,我喝水就好。”他指了指桌上的水杯——他和老年人一样,喜欢带一个巨大的保温杯来装茶。乡镇的孩子们渴了都去水房喝自来水,言衷十分抗拒,认为自来水不卫生,所以他每天自己带水来。
如雪哦了一声,又红着脸把饮料放回去。次日,她也带了一个保温杯来,比言衷那个小一些,也装满了茶水。乍一看,那俩保温杯树在层层落落的书本中,显得特别醒目,好似一对儿小人。
董欣嘲笑李如雪:“如雪,你真叫我开了眼了!你最近的行为,和叫春的猫似的,就差屁股撅起来对着人家了。”
李如雪说:“闭嘴吧你。”
董欣冷哼一声,点上一支烟:“我劝你还是早日走出来的好,那家伙借读几天就回去,到时候你可别犯上相思病。”
李如雪不在意,接过董欣的烟吸了一口:“怕什么,活一天高兴一天。”
董欣笑道:“也是。人家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要是你俩成了一对儿,那你也成了天上的宝贝了。”
她这句话满含讽刺,可如雪听不懂。
如雪把注意力太多放在言衷身上,自然也引起许天笑的好奇。他是听闻学校来了一个白面书生,但没想到闹得这么轰动。
许强添油加醋:“一个小白脸,长得和一坨豆腐似的。听说来走亲戚摔断了腿,不得已在这里借读几天。雪姐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
张全说:“依我看,不算个什么人物。他也没犯什么事,日常不过就是读书罢了。”
许强吸溜着粉条:“我听董欣说,他可能耐了,住着教职工宿舍,日常那个王二花还负责给他打扫房间,整个一个纨绔少爷,咱们笑哥还没那待遇呢。”
许天笑上下翻了一下眼皮,问:“打听出来什么来头了吗?”
张全道:“初二那个王一杰也是他亲戚,吹嘘着说他有多能耐。但我看了他的资料表,他爸是隔壁市里一个中学老师,和县里教育局的人可能有点年份上的交情。哈,想也是,王一杰家里能有什么贵重亲戚。许强说的那些,也不算什么待遇,他腿瘸了不方便,王二花是他远房的外甥女,帮着洗洗衣裳打扫卫生。”
“她怎么不给我洗衣裳?”许强没头没脑地不服气,“我还摸过她的身子呢,她算我的半个女人!现在她怎么就愿意给那小子洗衣裳?雪姐也一天到晚跟他屁股后头?他这风头够盛的啊!笑哥,他还不知道这里谁做主呢。”
张全说:“看他对王二花的态度,感觉也一般。按说他条件不错,可那丫头满身的补丁衣裳也没见他帮着换一换,可见不是什么亲密亲戚。一个暂时借读的人,何必理他呢。”
大冬天的,许天笑只穿着一件皮衣,里头裹着一件短袖,露出他那细瘦的锁骨。此刻他把皮衣紧紧裹住,一言不发,似乎在想什么。
许强吃尽了砂锅,出主意:“反正咱下午也没事干,要不就找那小子聊一聊,他若是那种软蛋,咱收编了他,要点钱也就罢了,要是不识趣,正好练练拳脚。”他动了动脖子,模仿古惑仔。
张全瞥了他一眼:“我劝你不该惹的别惹,自打上次吕圆那个事情之后,学校一直都不太平。”
许强哼了一声:“你别一天天装那种老社会,老子怕谁?”
许天笑吸了吸鼻子:“说到钱——最近我爹妈都有些抠门,前不久我又给摩托车加了点东西,确实短了手。”
许强立即跟上:“刚过完年,肥猪多着呢!放心交给我就是。”
许强劫收保护费的第一目标自然就是言衷。
许强没钱的时候,总是去抢别人家小孩的钱来花,可是他也知道,早晚会吃官司,只有借着许天笑的名义,才能无后顾之忧,所以收上来的钱,他一五一十交给许天笑,然后拿点辛苦费。
他曾强迫吕圆给他钱花,不然就把吕圆被奸污的事情捅出去。吕圆实际上是被他和李如雪几个联合逼死的。本来他们也觉得这事算大,不曾想吕家在收了他们凑出来的一千块钱后,居然没再追究。
一个人的死亡没给凶手带来什么影响,居然给其他弱者带来震慑——不要惹他们,会死的。
所以许强在这个学校几乎是“一人之下六百人之上”,人人都知道他不过是许天笑的狗腿子,可人人都敢怒不敢言。
在许强心里,这里还有谁比许天笑的地位高吗?他们的父亲难道会是县领导?他们的母亲会是乡领导?他们的舅舅会那么有钱?——所以他不怕在这里的任何人。
当然包括言衷——一个父亲只是普通老师的孩子,一个能和王二花是亲戚的瘸子。
中午放学后,言衷还是按老规矩去校外他考察得还不错的一家面馆吃面。刚出校门,他就被架到了对面的小巷子里。
言衷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文弱书生,他对自己生活的环境有着高度的敏感,所以他或多或少听二花或者其他人说过这群人的事,但完全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找上他的茬儿。
几个人把言衷按在墙上,围成一圈看着他。许强在几个黄毛小子面前玩着言衷的拐杖,学着他走路:“哈哈,瘸子原来是这样走路的。嘿,小子,腿瘸还来读书,这么用功吗?”
言衷问:“找我什么事?”
许强凑上来:“问你借点钱咯。”
他那万年不刷的嘴,臭得好像下水道。言衷嫌恶偏过脸去:“你要多少呢?”
许强哈哈一笑,对他几个小弟挤眉弄眼:“哟哟哟,瞧瞧,少爷是不一样,这口气大的!”他向言衷说,“一千当然最好咯。”
好汉不吃眼前亏,言衷点点头:“可以。我今天去打电话,明天钱就到账,明天下午我把钱给你。”
言衷过于爽快,没按许强的剧本走,许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但他也没忘了今天有两个目的,其一是要钱,其二是要杀杀言衷的风头,叫他以后在他们团体面前低着头。所以他愣了一瞬,又笑:
“还要你说句软的,老子才放你走。”
言衷瞅着他:“什么意思?”
许强说:“叫我一声老娘舅,我便放乖外甥回去呀。”他好似占了多大个便宜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言衷假装没听清:“叫你什么?”
许强没防备:“老娘舅。”
言衷说:“乖外甥,叫得很亲切。”
许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言衷耍了,他愤恨上前对着言衷就是一巴掌,扇得言衷白皙面皮书瞬时映出五个指印。这还不算完,许强又狠狠踹了言衷另一条腿,言衷吃不起痛,一下子跪倒在地。
许强歪着嘴:“小子,你认清楚这是哪里,别动不动逞你那少爷脾气。老子发善心,给你教一教社会规则——该低头的时候就低头。”
言衷疼得脸上渗出了汗珠。
许强道:“明天下午这时候,就在这里,把钱给我。听着,一千块,但凡少一个子儿,或是迟到一分钟,又或是你告了状,那你从今之后可没好果子吃——我可不能保证你安全走出这个学校。”
一群人从小巷子老鼠一般散去,言衷这才爬起来,捡回拐杖来往学校去。
巷子里,张大夫站在诊所侧门的门口,喊言衷:“学生,要紧吗?”
这巷子是坏蛋们欺辱同学的地方,也恰是诊所的后墙跟。张大夫治疗过许多被他们欺负的孩子,可他没有办法去制止这些事。他曾勇敢出来制止过一次,后来他的窗玻璃就被人砸了个稀巴烂。
言衷摇摇头。
张大夫又问:“他穿的是那种大头皮鞋,就算没伤到骨头,也肯定青了皮。我给你擦点药吧——不要钱的。”
言衷偏头看了一眼张大夫,问:“他们经常这样吗?”
张大夫无奈叹一口气:“你要是擦药就进来,不擦就回学校去吧。”
显然,他们背后的保护伞已经大到成年人都不愿意作证的程度。言衷明白张大夫的意思,苦笑一声回学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