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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出门逛街(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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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朴素却鲜香入魂的阳春面下肚,安初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连带着心情也如同这春日午后的阳光,明媚而舒展。她心满意足地放下碗,方才那点因兄长们“无趣”而生的小小怨气早已烟消云散。
“老板,结账!”安初扬声招呼,声音里带着吃饱喝足的轻快。
那敦厚的面摊老板搓着手,有些局促地走过来:“三位公子,承惠九文钱。”他报出的是一个极其公道的价格,三碗面,每碗三文。
安子峰微微颔首,未等安子毅动作,已从袖中取出一块约莫一两的碎银,轻轻放在油腻却擦得干净的木桌上:“不必找了。”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多了丝人间的烟火气。
老板看着那锭明显超出面钱许多的银子,黝黑的脸上先是惊愕,随即涌上感激:“这……这太多了,公子!小店小本经营……”
“无妨,”安子峰打断他,目光扫过老板粗糙却干净的手和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面很好,汤也熬得用心。值这个价。”简短的话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也肯定了老板的手艺。
老板眼眶微热,连声道谢,憨厚的笑容里满是真诚:“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您几位慢走,下次再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银子收好,目送着三位贵客离开简陋的油布棚子,只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温暖。
安初看在眼里,心中对大哥的评价又悄悄拔高了几分。他看似冷峻,实则心细如发,也懂得体恤他人。这份不动声色的善意,让她心头微暖。
走出面摊,午后的阳光正好。吃饱了,安初逛街的兴致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因为那份满足感而更加高涨。她不再像初时那样走马观花,而是带着一种悠闲的、近乎“淘宝”的心态,重新投入到这喧闹的市井画卷中。
“大哥,二哥,咱们再去前面看看!”她兴致勃勃地提议,脚步轻快地在人群中穿梭。这一次,安子峰和安子毅都默契地跟得更近了些,安子毅脸上那点对街边摊的嫌弃也早已被妹妹的好心情感染,换上了轻松的笑意。
他们先是经过一个卖竹编制品的摊位。粗细不一的竹篾在匠人粗糙却灵巧的手中翻飞,变成了精巧的篮子、食盒、蝈蝈笼子,甚至还有栩栩如生的蜻蜓、蚱蜢。安初饶有兴致地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编织得极为细密的小食盒,盖子可以严丝合缝地盖上,边缘还巧妙地编出了波浪纹。
“老板,这个怎么卖?”安初问道。
“小公子好眼力,这个三文钱。”匠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手上布满老茧。
“给我包起来吧。”安初爽快地决定。这东西虽不值钱,但胜在手艺精巧,带回去装些蜜饯零嘴,或者就摆在案头当个玩意儿,也挺有意思。她付了钱,小心地将小食盒拿在手里把玩,竹篾特有的清香淡淡萦绕。
安子毅凑过来看了看,撇撇嘴:“这么小的盒子能装什么?初儿你买它作甚?”他显然对这种“无用”之物不太理解。
安初朝他晃了晃盒子,狡黠一笑:“二哥你不懂,这叫‘小而精’,图个乐子嘛。你看这编得多密实,盖子扣得多严,多好玩!”
安子峰在一旁看着妹妹孩子气的举动和弟弟不解的表情,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并未言语。
接着,他们又逛到了一个专卖民间小玩意的摊位。这里的东西更杂,有拨浪鼓、泥叫叫,一种泥塑哨子、彩绘的陀螺、甚至还有几把制作粗糙但样式古朴的木剑。安初的目光被一叠花花绿绿的剪纸吸引了。那些剪纸图案各异,有“喜鹊登梅”、“连年有余”、“福禄寿喜”等吉祥图案,也有简单的花鸟虫鱼,线条虽不如宫廷匠人那般繁复精细,却充满了民间特有的质朴生动和勃勃生气。
“老板,这些剪纸都是您自己剪的吗?”安初拿起一张“鲤鱼跃龙门”的剪纸,红纸衬着金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面容和善,闻言笑着点头:“是啊,小公子,都是老婆子闲着没事剪着玩的,图个吉利喜庆。您要是喜欢,两文钱一张。”
安初仔细挑选了几张,有象征富贵的牡丹,有寓意长寿的仙鹤,还有一张憨态可掬的胖娃娃抱鲤鱼。“这几张我都要了。”她付了钱,将剪纸小心地叠好,准备带回去。这些充满生活气息和美好祈愿的小东西,让她感到一种别样的温暖。或许,可以贴在蝶舞小筑的窗棂上?
安子毅看着妹妹买这些在他看来“毫无价值”的纸片,忍不住又想开口,却被安子峰一个眼神制止了。安子峰看着安初认真挑选剪纸的侧脸,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眼神专注而明亮,带着一种发现平凡之美的纯粹喜悦。他觉得,这样的妹妹,比在珍宝阁里挑选昂贵玉器时,更显得真实可爱。
离开剪纸摊,没走多远,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草药和墨汁的特殊气味飘了过来。前面是一个小小的书摊兼卖文房四宝的铺子。铺面不大,门口支着一张条案,上面铺着毛毡,摆放着几支毛笔、几方砚台和一叠廉价的宣纸。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留着山羊胡的清瘦老者正坐在案后,捧着一本泛黄的书卷看得入神。
安初被那股墨香吸引,走了过去。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毛笔,大多做工普通,笔杆是普通的竹节或木头。然而,她的视线却被条案角落里随意放着的一支笔吸引了。那支笔的笔杆并非圆润的竹节,而是一小段天然形态、带着微妙弧度的褐色老藤,藤皮斑驳,纹理古朴苍劲,握在手中异常贴合掌心。笔头用的也不是常见的羊毫或狼毫,而是一种颜色深灰、看起来颇为硬挺的动物毛。
她好奇地拿起来,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手感沉实温润。
“老先生,这支笔……”安初开口询问。
老者闻声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看清安初手中的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哦,这支啊……是小老儿多年前在深山里偶然拾得的一截老藤,看着形态有趣,便琢磨着配了个笔头。用的是山里一种老獾的颈毛,做硬毫用的。只是这藤形古怪,又非名贵木材,做出来的笔也不甚合规矩,一直无人问津,便丢在角落了。小公子若有兴趣,看着给几文便是。”老者的语气带着点自嘲,又有些许对那支笔的怜惜。
安初越看越喜欢。这支笔不华丽,甚至可以说粗犷不羁,但那份天然的形态和独特的手感,却透着一股野趣和生命力,与那些规规矩矩的毛笔截然不同。
“我要了!”安初立刻决定,她看向安子峰,“大哥,借我点钱。”
安子峰二话不说,又递过去一小块碎银。安初将银子递给老者:“老先生,不用找了,这支笔我很喜欢。”
老者看着手中分量不轻的银子,又看看安初真诚的笑脸,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深深作了一揖:“多谢公子厚赠。此笔虽陋,但愿能随公子写出锦绣文章。”
安初珍重地将藤杆笔收好,心中欢喜。这趟街逛得值,竟淘到了这么个独一无二的宝贝!
安子毅这次倒没说什么,只是好奇地凑过来:“初儿,这笔看着怪模怪样的,能好用吗?还不如买支湖笔。”
安初宝贝似的护着笔:“二哥你不懂,这叫‘天然去雕饰’!写字好不好用,试过才知道。”她眼珠一转,看到条案上的墨锭和砚台,忽然起了玩心,“二哥,要不……你试试这墨?闻着挺香的。”
安子毅看着那黑乎乎的墨锭,再看看妹妹狡黠的眼神,哪里不知道她想看自己出糗?他堂堂安二公子,哪能在这街边小摊研墨?他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试什么墨!走啦走啦,前面还有好玩的!”说着就想拉安初走。
安初却笑嘻嘻地拿起一块小小的松烟墨锭,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清冽的松香沁入心脾。她又拿起旁边一块小小的、边缘粗糙的砚台,对着阳光看了看石质纹理,然后学着老者的样子,在砚池里倒了点水,拿起墨锭,煞有介事地开始研磨起来。
她动作生涩,磨得墨汁四溅,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她月白色的袖口上,晕开一小片墨痕。她却浑不在意,小脸上满是专注和探索的乐趣。磨了一会儿,墨汁渐浓,她拿起一支普通的羊毫笔,蘸了墨,在廉价的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字——“安初”。
字迹稚嫩,毫无笔锋可言,甚至“初”字还写错了笔画。她却看着自己的“墨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带着点自嘲的可爱。
“哈哈,看来这笔墨还需勤加练习!”她放下笔,毫不在意袖口的墨渍和纸上歪扭的字迹,只觉得开心。
安子峰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和脸上纯粹的笑容,眼底的冰霜似乎彻底融化了,化作一片温和的暖流。他甚至没有去提醒她袖口脏了,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像一座沉默却可靠的山,守护着这份难得的、不掺杂质的快乐。
安子毅看着妹妹的“杰作”,也忍俊不禁,指着那个写错的“初”字哈哈大笑:“哈哈哈,初儿,你这字……真是……别具一格啊!回头二哥送你本字帖,好好练练!”
安初也不恼,笑着将那张“墨宝”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竹篓里:“知道啦知道啦,二哥最好了!”她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夕阳渐渐西沉,给喧闹的东市长街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人潮似乎比午后更拥挤了些,下工的人们带着一天的疲惫与收获匆匆归家,小贩们的吆喝声也带上了几分归家的急切。
安初怀里抱着她淘来的宝贝:小巧的竹编食盒,一叠吉祥喜庆的剪纸,还有那支独一无二的藤杆老獾毫笔。收获不算丰厚,但每一件都承载着她对这个时代市井生活的新奇体验和发自内心的喜爱。
“大哥,二哥,咱们回去吧?”安初满足地吁了口气,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满载而归的愉悦。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她也知道该适可而止了。
“好。”安子峰点头,自然地走到她外侧,将她护在远离人流车马的一边。
安子毅也收敛了玩闹的神色,走到安初另一侧,形成保护的姿态。他看着妹妹怀里那些“不值钱”却让她眉开眼笑的小玩意儿,再看看她因为满足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庞,心中那点对“粗鄙之物”的偏见,似乎也在夕阳的柔光中悄然淡去了。他第一次觉得,妹妹这样开心地逛着寻常街市,买着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似乎……也挺好的。
三人并肩走在归途上。安子峰依旧沉默,步履沉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安子毅则恢复了那副潇洒不羁的模样,偶尔跟安初说笑几句,逗得她咯咯直笑。安初走在两位兄长中间,左手边是沉稳可靠的高山,右手边是明媚和煦的暖阳,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暖意填满。晚风拂过,带来市井特有的烟火气息和不知名的花香,也轻轻扬起了她束发的方巾一角。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三个亲密无间的剪影,在青石板路上缓缓移动,融入这繁华古都傍晚的温柔暮色里。街市的喧嚣渐渐落在身后,丞相府那巍峨的门楼已在望。这一日的市井烟火,如同那碗暖心的阳春面,将一种平凡却真实的温暖,深深地烙在了安初的记忆里,也悄然拉近了兄妹三人之间无形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