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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大哥安子峰 ...

  •   今日的天空,仿佛被水洗过一般,呈现出一种澄澈无垠的湛蓝。春日里难得一见的骄阳,终于挣脱了连日阴云的束缚,慵懒而慷慨地将万丈金光洒向大地。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洁净的木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阳光晒暖草木的清新气息,暖意融融,照得人浑身毛孔都舒展开来,从骨头缝里都透出一股懒洋洋的惬意。真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安初斜倚在临窗的美人榻上,阳光亲吻着她的脸颊,带来融融暖意。她微微眯着眼,享受着这份久违的晴好,心中却悄然酝酿着一个念头。目光流转,落在坐在一旁圈椅中正专注看着一卷书简的兄长安子峰身上。
      他今日穿着一身深青色云纹锦袍,更衬得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沉静,侧脸线条冷峻分明,专注时微蹙的眉峰透着一丝不易亲近的威严。然而,安初却知道,这份冷酷不过是他的保护色。自从那次在凉亭“相认”之后,这位表面严肃的大哥,只要公务稍有空闲,便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她的住所。有时是陪她下盘棋,有时是听她絮叨些“失忆”后觉得新奇的小事,更多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仿佛只要确认她安然无恙地待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便足够了。
      安初明白,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是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差点失去的妹妹。这份笨拙却沉甸甸的关怀,让她心底暖流涌动,也让她更加感激。
      她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脸上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软又糯,拖长了尾调唤道:“大哥——”
      安子峰闻声抬起头,深邃的目光从书简上移开,落在妹妹身上。阳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边,笑容明媚得晃眼,让他冷峻的眉目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嗯?初儿何事?”
      “大哥,”安初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托腮,一双清澈的杏眼眨巴着,努力释放出最大限度的“可怜兮兮”信号,“初儿……初儿想出府走走。”她刻意放慢了语速,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您看今日天气多好啊!花儿开了,鸟儿叫了,外面肯定热闹极了!初儿在这里闷了这么久,骨头都要生锈了……”
      灵溪小筑——这座精致的小院,原本有个更直白也更俗气的名字:彩蝶院。安初醒来后不久,觉得“彩蝶院”过于直白流俗,便央求着父亲改成了现在的“灵溪小筑”。这个名字,带着几分文雅的意趣,仿佛一处遗世独立的清幽所在,得到了父亲的首肯。安子峰每次踏进这方挂着新匾额的小院,心中也总有一丝欣慰,觉得妹妹确实与从前不同了,添了几分雅致。
      安子峰看着妹妹充满期盼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叹。他自然明白她渴望自由的心情。安初这次决绝的自戕,给整个安府,尤其是他们这些至亲之人,带来的冲击和伤痛是巨大的。没有人能想到,这个从小被娇养着长大、连手指被绣花针扎一下都要掉半天金豆子、最是怕疼的小妹,竟然会选择用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份勇气和绝望,每每想起,都让他心有余悸。
      虽然那场风波在安初醒来后,表面上似乎已经平息。府中上下,从父亲母亲到仆役丫鬟,对她只有加倍的怜惜和不舍,无人忍心苛责她半分。但那件事终究像一层看不见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对她未来的安排。安子峰很清楚,眼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他放下手中的书简,指节分明的手指在光滑的竹简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说道,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初儿乖。大哥知道你闷了。只是……现在你的身份不同了,不比从前,要考虑的事情……也多了许多。”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安初,“行事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任性为之了。”
      他没有直接拒绝,但这番话里的潜台词已经再明显不过——和亲公主的身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禁锢了她的自由。她不再仅仅是丞相府无忧无虑的三小姐,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牵涉到两国邦交,容不得半点闪失。
      安初的嘴立刻不满地撅了起来,几乎能挂上一个油瓶!什么嘛!嫁个人而已,怎么搞得跟坐牢一样?连门都不能出了?要不是看在安家人对她一片真心、呵护备至的份上,她才不会傻乎乎地替那个逝去的灵魂接下这桩和亲的差事呢!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愤愤地跺脚了。
      眼珠一转,安初决定祭出“杀手锏”。她迅速低下头,肩膀开始微微耸动,带着压抑的、细碎的抽泣声。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心,在自己大腿内侧最嫩的地方用力掐了一把!嘶——真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就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着转。
      “也许……也许这是初儿最后一次……能好好看看咱们凌国的云京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控诉,“看看生养初儿的土地,看看那些熟悉的街巷……大哥……难道你就真的……真的这么狠心吗?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初儿吗?”晶莹的泪珠终于不堪重负,顺着她白皙光滑的脸颊滚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铺着软垫的美人榻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安子峰哪里见过妹妹这副肝肠寸断的模样?尤其那“最后一次”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素来沉稳如山的面具瞬间崩裂,露出了罕见的慌乱。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安初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却又手足无措,笨拙地想要为她拭泪。
      “初儿!初儿别哭!快别哭了!”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急和自责,常年握剑执笔、骨节分明的大手此刻显得有些僵硬,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去擦拭安初脸上的泪痕,动作生涩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都是大哥不好!是大哥话说重了!初儿不哭,不哭啊!”他堂堂一国左相公子,在朝堂上也能侃侃而谈,此刻面对妹妹的眼泪,却语无伦次,只剩下满心的心疼和懊恼。
      安初埋着头,肩膀依旧一抽一抽地耸动,哭得“情真意切”,但掩在袖口下的眼睛,却偷偷睁开一条缝隙,透过手指的缝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安子峰的反应。看到他脸上那毫不作伪的慌乱、自责和心疼,她心中那点因为掐大腿带来的怨气也消散了不少,甚至有点小小的愧疚。不过戏已经开场了,必须演到底!
      安子峰此刻内心天人交战。他并非铁石心肠,妹妹的话像重锤敲击着他。是啊,远嫁他国,山高水长,此一去,归期渺茫,甚至可能……便是永诀。她只是想在自己熟悉的故土上再走一走,看一看,这要求过分吗?他作为兄长,连这最后的一点念想都要剥夺吗?他担心她的安全,担心节外生枝,可看着她此刻梨花带雨的模样,那些顾虑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巨大的心疼和不舍,最终压倒了所有的理智权衡。
      “好了好了,初儿不哭了,乖。”安子峰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终于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妥协。他伸出手,像小时候哄她那样,轻轻拍了拍安初的背,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纵容和温柔,“只要初儿不哭,大哥什么都答应你。你说想出去走走,大哥……带你出去便是了!”
      “真的吗?”安初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那双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不敢置信和巨大的惊喜。她甚至忘了维持“悲伤”,一把扯过安子峰宽大的衣袖,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将泪痕擦了个干净,然后睁着那双水灵灵、红彤彤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安子峰,急切地追问:“大哥说话算话?不骗初儿?”
      安子峰看着她瞬间“雨过天晴”的小脸,以及自己袖口上那明显的水渍痕迹,真是哭笑不得。这丫头,变脸比翻书还快!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深邃的眼底却漾开一丝宠溺的笑意,伸出食指,带着几分亲昵的力道,轻轻点了点安初的额头:“你呀!真是个鬼灵精!”随即,他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带你出去可以,但是,初儿,你必须答应大哥一件事!”
      “大哥你说!别说一件,十件百件初儿都答应!”安初立刻挺直腰板,拍着胸脯保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雀跃。
      “到了外面,”安子峰一字一句,清晰而严肃地强调,“一切行动,都必须听大哥的安排!不可擅自离开大哥的视线范围,不可随意与陌生人搭话,不可任性妄为,更不可鲁莽行事!记住,你现在身份特殊,安全第一!明白吗?”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牢牢锁住安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安初小鸡啄米般用力点头,声音清脆响亮:“得令!大哥放心!初儿保证,一定乖乖的,大哥指东,初儿绝不往西!大哥说坐,初儿绝不站起!”只要能踏出这丞相府的大门,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看看这真实的古代街市,别说听话,让她暂时当个提线木偶她都愿意!适当的“忍辱负重”,在她看来完全是值得的。
      看着妹妹信誓旦旦、甚至有点夸张的保证,安子峰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他心中其实也认同安初之前的话。这很可能真的是她最后一次,以自由的身份,好好看看这片生养她的土地和都城了。远嫁异国,身为和亲公主,一举一动皆受瞩目,想再如此随心所欲地逛街游玩,几乎是不可能的。让她开心一点,记住故土的美好,或许……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嗯。”安子峰点了点头,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沉稳,“那大哥先去安排一下。出行事宜、护卫人手都需要打点妥当,确保万无一失。”他做事向来周密稳妥,绝不打无准备之仗。
      “好!”安初立刻应道,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如同窗外明媚的阳光,“初儿就在灵溪小筑,哪儿也不去,乖乖等着大哥的好消息!”她深知安子峰的为难,也理解他的谨慎。能有这样的让步,对她而言已是意外之喜,她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绝不会咄咄逼人。
      安子峰看着她乖巧懂事的模样,心中又是一软。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回头深深看了安初一眼。暮春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从敞开的窗户吹拂进来。
      “天有些凉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兄长特有的关怀,“自己小心身子,莫要贪凉再站在风口了。”他几步走回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替安初拢了拢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春衫外袍,仔细地将领口的系带紧了紧,动作细致而温柔,与他平日里冷峻的形象判若两人。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灵溪小筑。阳光洒在他墨青色的锦袍上,背影挺拔如松,却似乎也背负着某种无形的沉重。
      安初望着兄长消失在月洞门后的背影,感受着衣襟上残留的、属于兄长的温度,心头百感交集。这份沉甸甸的守护,让她既温暖又酸涩。
      而走出院门的安子峰,并未立刻去处理公务,而是驻足片刻,深邃的目光投向远处府墙外的天空。他低声自语,仿佛在盘算着什么:“明日……也叫上子毅那小子一起吧。那家伙身手不错,人也机灵,有他在旁边策应,多一重保障,也更稳妥些。”事关妹妹的安危,再多的准备也不为过。
      与此同时,灵溪小筑内,方才还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安初,此刻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哀伤?她像一只终于解开了束缚的小鸟,脚步轻快地扑到桌边,对着刚被青黛端上来的、还冒着热气的精致晚膳,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满足和期待。
      “青黛!”她声音清脆,带着飞扬的喜悦,“快快快!给我添一大碗饭!我今天一定要多吃一碗!”她摸着瘪瘪的肚子,感觉前所未有的饥饿,仿佛刚才那场“哭戏”消耗了巨大的能量。想到明天就能走出这深宅大院,见识真正的古代风物,巨大的兴奋感让她胃口大开,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一抹狡黠又开心的窃笑。
      窗外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也温柔地笼罩着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交锋”的灵溪小筑,为它镀上了一层充满希望的暖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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