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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用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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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王府的早膳之丰盛精致,远超安初在凌国丞相府的想象。雪白的冰糖燕窝粥盛在细腻温润的白瓷盅里,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和清甜的香气;玲珑剔透的水晶虾饺皮薄如蝉翼,隐约透出里面粉嫩饱满的虾仁,诱人至极;金黄酥脆的蟹壳黄烧饼层层起酥,表面点缀着粒粒饱满的芝麻,散发着浓郁的焦香;碧绿如玉的翡翠烧麦形如含苞的石榴,薄皮包裹着翠绿的馅料;还有形似梅花的精致豆沙糕、皮薄馅多汁水丰盈的灌汤小笼包、几碟清爽开胃的酱腌小菜、数样水灵灵的时令鲜果……林林总总,色香味俱全,热气与香气交织,令人食指大动。
安初的肚子非常适时地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咕噜”声。从昨日折腾到现在,她几乎粒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在凌国时,她用餐虽讲究礼仪,但也从不刻意委屈自己的胃口,信奉吃饱才有力气的朴素真理。此刻面对如此诱人的美食,那些繁文缛节瞬间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现在……能吃饭了吗?我已经着实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安初的目光从桌上诱人的食物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楚晟脸上,非常坦率地问道。她的眼神清澈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对食物的渴望,没有丝毫闺阁女子的扭捏作态。
楚晟看着那双坦然望着自己的眼睛,里面没有寻常女子面对他时的羞涩、畏惧或讨好,只有纯粹的、对食物的热切期待……这让他感到一丝意外,甚至有些新奇。他微微颔首,声音难得地褪去了一丝惯有的冷硬,甚至带上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缓和?“嗯,用吧。”
得到许可,安初立刻毫不客气地拿起了手边的银箸。她没有先去动那些需要小心伺候、容易弄脏妆容的点心,而是直接夹起一个饱满圆润的灌汤小笼包,小心地在薄皮上咬开一个小口,轻轻吸吮里面滚烫鲜美的汤汁,满足地眯了眯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接着,又舀起一勺温润清甜的燕窝粥送入口中,顺滑甘美的口感让她惬意地舒了口气。她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咀嚼无声,姿态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教养风范,只是那下箸如飞、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和专注享受美食的神情,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她此刻是真的饿极了,并且胃口极佳。
一个水晶虾饺,两口一个,鲜甜弹牙。一块蟹壳黄烧饼,被她几口就解决掉,酥脆掉渣,唇齿留香。翡翠烧麦、梅花豆沙糕……她几乎是雨露均沾,每样都尝了一些,并且明显偏爱那些肉馅扎实和口感酥脆的点心。很快,她面前那个青玉小碟里就堆起了小山般的点心残骸,盛燕窝粥的白瓷盅也见了底。
青黛站在安初身后伺候,开始还觉得自家小姐吃得香是好事,说明心情放松。但随着安初消灭食物的速度越来越快,桌上的餐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尤其是那笼水晶虾饺和一碟蟹壳黄烧饼几乎被她一人包圆,青黛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尴尬和……一丝惊恐。我的小姐啊!这可是在王府,在王爷和那位一看就不好相与的王姨娘面前!您这饭量……是不是有点……过于豪迈了?这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王清瑶已经完全看呆了,她手里捏着小小的银勺,面前那盅燕窝粥只浅浅地动了两三口,一双美眸瞪得溜圆,小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初近乎凶悍的进食场面。她自小体弱,饮食向来精细但量少如雀,何曾见过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位身份尊贵的王妃,能如此……不拘小节、大快朵颐?这简直颠覆了她对王妃仪态的所有认知!她下意识地看向楚晟,想从王爷脸上看到惊讶、不满甚至厌恶。
楚晟的反应却再次出乎她的意料。他起初也是微微一怔,墨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他见过无数名门闺秀、世家贵妇,哪一个不是像苏叶这般,如同小鸟啄食般浅尝辄止,时刻端着架子?像安初这般……“实在”得近乎彪悍的吃相,确实是生平仅见。然而,这份讶异并未转化为预想中的不悦。他静静地看着安初专注地享用食物,看着她因为吃到美味而微微眯起、如同餍足猫儿般的眼睛,尽管安初自己绝不承认这个比喻,看着她腮帮子被食物塞得鼓鼓的、带着鲜活生气的模样……这与他认知中那些矫揉造作、时刻戴着面具的女子截然不同。
他非但没有觉得失礼,反而觉得……有些意思?甚至,看着她吃得如此香甜投入,连带着自己碗里原本觉得寡淡的清粥,似乎也多了几分滋味。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用着自己的早膳,动作依旧优雅从容,慢条斯理,只是目光停留在安初身上那副“饿虎扑食”景象的时间,明显变长了。
安初完全沉浸在对美食的征服中,根本没注意到旁边两人复杂的心理活动。她只觉得王府的厨子手艺堪称一绝,这顿早饭吃得酣畅淋漓,身心舒畅。直到感觉七八分饱了,腹中的空虚感被温暖的食物填满,她才心满意足地放下银箸,拿起旁边温热的、绣着缠枝莲纹的丝帕,姿态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此时,桌上的菜肴点心,已经去了大半。战场一片狼藉,尤以安初面前为甚。
“唔……王府的早膳,甚合胃口。”安初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句,端起手边的雨前龙井清茶,姿态优雅地漱了漱口。吃饱喝足,她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连带着看对面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苏叶,都觉得顺眼了几分。
王清瑶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低下头,用银勺小口小口地搅动着碗里早已凉透的粥,食不知味,心中却翻腾着惊涛骇浪和难以言喻的屈辱感——这个王妃,粗鄙!无礼!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王爷怎么会允许她这样?!
楚晟也放下了筷子,目光落在安初被食物滋润得微微泛红、显得气色极佳、容光焕发的脸上。她眼中那吃饱喝足后的满足感,纯粹而明亮。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王妃喜欢便好。稍后便要进宫,王妃可需更衣准备?”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比起昨日的冰冷命令,似乎多了一丝……询问的意味?
安初摇摇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暗红芙蓉裙:“不必了,这身就很妥当。烦请王爷稍候片刻,本妃去去便来。”她需要去净手,整理一下仪容,顺便……透口气。
楚晟微微颔首。
安初起身,带着如释重负又忧心忡忡的青黛,在侍女的引领下,走向听雨轩一侧专供女眷更衣整理的耳房。
轩内,只剩下楚晟和王清瑶两人。
王清瑶看着安初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桌上的一片狼藉,尤其是安初面前堆积如山的残骸,终于忍不住,抬起那张泫然欲泣的俏脸,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娇弱和后怕,低低地唤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王爷……” 这一声,百转千回,蕴含着无限幽怨和寻求庇护的意味。
楚晟的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王清瑶那张我见犹怜、泪水盈盈的脸上。这张脸,这种姿态,曾是他最无法抗拒的,总能轻易勾起他心底的保护欲。但此刻,看着这张精心雕琢的柔弱面孔,再对比刚才安初那副坦荡满足、生机勃勃、毫不掩饰的样子,他心中竟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端起手边微凉的茶,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不容置疑的威严:“食不言。” 三个字,简洁有力,如同冰冷的铁律,瞬间将王清瑶未出口的委屈、抱怨和告状的意图堵了回去。
王清瑶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毫无血色,如同上好的宣纸。她用力咬紧了毫无血色的下唇,眼中迅速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水雾,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她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只能默默地、食不知味地搅动着碗里那早已冷透、如同她此刻心情般的粥,心中的怨毒和嫉恨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楚晟的目光则再次投向耳房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连他自己也未曾完全理清的复杂思绪。昨夜鬼使神差地将她抱上床榻,或许是一时冲动。但今晨她这一番表现——从精准认出清瑶并定位其身份,到坦荡承认饥饿、毫不做作地大快朵颐,再到此刻的从容离场……这位凌国来的王妃……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他预想的要大。她像一株带着尖刺却异常鲜活、生命力旺盛的野蔷薇,强硬地闯入了他早已规划好的、冰冷而秩序井然的世界里。
楚晟端起茶碗,将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心头那丝陌生的悸动和探究欲。
而此刻在耳房内,青黛一边拧干温热的帕子伺候安初净手,一边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小姐!您……您刚才怎么……吃了那么多呀!还是在王爷和那位苏姨娘面前!这……这要是传出去,那些碎嘴的还不知要编排成什么样!说您……说您……” 她急得直跺脚,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生怕王爷因此厌弃了小姐,让那王姨娘得意。
安初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着每一根手指,透过雕花窗棂看向外面雾气渐散、波光粼粼的湖面,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带着几分冷峭的弧度:“傻青黛,你以为我在乎的是她们的看法,还是那位王爷的看法?”
她转过身,眼神清亮而锐利,带着昨夜在栖梧苑中同样的、不容置疑的坚定:“饿着肚子去演端庄贤淑,那才叫委屈自己,作践自己。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这王府里的……魑魅魍魉。”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墙壁,落在外面那个泫然欲泣的身影上,“记住,我们行的端坐的正,不偷不抢,吃自己家的饭,天经地义。至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那是她们的事。”她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不屑,“走吧,该进宫了。”
她率先走出耳房,挺直的脊背如同崖边青松,仿佛刚才那顿“惊世骇俗”的早膳,不过是她在这楚晟王府打响的第一场小小的、关于“自在”与“本真”的战役,她赢得酣畅淋漓。
刚走出耳房,便看到王清瑶正由丫鬟搀扶着,一手轻抚着胸口,柳眉微蹙,一副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模样从听雨轩里走出来,似乎想“透透气”。
安初脚步未停,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目不斜视,只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清冷声音,淡淡说了一句:“王姨娘身子骨弱,晨露风寒,还是多穿些的好。不过……”她微微侧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多吃饭,身子骨才能硬朗些,总好过整日里汤汤水水地吊着。”
王清瑶的身体猛地一僵,抚着胸口的手瞬间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猛地抬头看向安初,眼中充满了震惊、怨毒和一丝被戳穿的狼狈。安初却已不再看她,步履从容地走向已等在轩外的楚晟。
“王爷,久等了。”安初对着楚晟微微颔首,姿态从容。
楚晟的目光在她洗尽铅华、气色红润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了一眼她身后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王清瑶,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和……兴味?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声音低沉:“走吧。”
安初跟上他的步伐,青黛连忙紧随其后。马车早已候在王府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