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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黛 ...

  •   “好痛……”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底部,每一次试图上浮都牵扯着四肢百骸剧烈的酸痛,尤其是额角,仿佛被钝器反复敲打过,传来一阵阵沉闷而顽固的胀痛。“我不是已经死了吗?”这个念头在混沌的脑海中挣扎着浮现,“死人……怎么还会有知觉?”安初在迷蒙中困惑地想着,那场撕裂般的背叛、当街的羞辱、刺耳的鸣笛、毁灭性的撞击……所有的碎片如同狂暴的潮水冲击着她脆弱的意识屏障。然而,身体传来的、如此清晰而尖锐的疼痛感,却又如此真实地昭示着生命的存在,这矛盾的感觉让她陷入更深的迷茫。死人,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她费力地尝试着,将沉重的、仿佛被黏土糊住的眼皮掀开一条缝隙。然而——
      “嘶!”一道过于强烈的、近乎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了眼底深处。安初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条件反射般地紧紧闭上了双眼,浓密的睫毛因为不适而剧烈地颤抖着。那光线的强度,远超她记忆中任何病房的照明。难道是因为眼睛闭得太久,骤然接触光线而产生的强烈不适?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跳入脑海。但随即,安初的柳眉便困惑地蹙了起来,这想法……为何如此奇怪?就像是某种根植于身体的本能反应,未经思考便直接浮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心中那团迷雾越发浓重。
      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与不安,安初再次尝试。这一次,她放慢了动作,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如同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尘封已久的沉重石门。先是极细微的一条缝隙,让微弱的光线渗入,适应片刻后,再缓缓扩大视野。
      透过眼前一层轻柔如烟、质地细腻的月白色薄纱床幔向外望去,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渐渐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间……古意盎然的房间。
      木制的窗棂,格子分明,糊着已经微微泛黄、带着岁月痕迹的白纸。几缕明亮的阳光透过纸窗洒落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细小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舞动。房间中央是一张圆形的、木质敦厚的八仙桌,土黄色的原木纹理清晰可见,桌面上摆放着一套素雅的青花瓷茶具,茶壶圆润饱满,茶杯小巧玲珑,釉色清亮。墙角处,一个通体深褐色的檀木衣橱静静伫立,橱门上镂空雕刻着繁复而精致的缠枝花卉图案,技艺精湛,透着一股沉静的古朴韵味。靠墙的位置,则是一个不算宽大的梳妆台,同样是深色木质,台面上摆放着菱花铜镜、妆奁木盒、木梳等物事,虽不奢华,却也是一应俱全。整个房间的摆设极为简洁,甚至可以说有些空旷,但每一件家具的样式、材质和摆放的位置,都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雅致与协调感,仿佛经过精心的考量。更难得的是,无论是桌面、窗台还是地面,都擦拭得一尘不染,纤尘不染的环境让安初因剧痛和迷茫而烦乱的心绪,竟奇异地平复了一点点。
      然而,当她的目光最终落回自己身上时,一股强烈的违和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竟然……躺在一张巨大的、有着四根粗壮立柱的雕花木床上!
      这床的尺寸极其惊人,通体由深色的硬木制成,床柱上同样雕刻着精美的纹饰,床顶架着支撑床幔的横梁。床铺本身宽大得不可思议,安初几乎可以断定,就算同时躺上两个体型壮硕的胖子,也绝对绰绰有余,丝毫不会显得拥挤。这种只在博物馆或者古装剧里才能看到的拔步床……这个年代,怎么还会有人睡这种床?!
      巨大的困惑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安初努力地集中精神,试图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中寻找任何可以解释眼前景象的线索。车祸前的背叛与冲突,那对惊骇相拥的男女,刺目的车灯,撞击的巨响……然后是黑暗,无边的黑暗。再然后……就是这里?她拼命地想要把这一切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拼凑起来,理出一个头绪,然而额角的剧痛和身体的沉重感却让她思绪滞涩,如同陷入泥沼。
      就在她绞尽脑汁、头痛欲裂之际——
      “吱呀——”
      一声带着岁月喑哑的门轴转动声响起,打破了房间内的寂静。
      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了。
      安初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透过薄纱床幔,紧紧锁定在门口渐行渐近的人影上。
      人影走近,床幔外的轮廓变得清晰。来人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她生了一张讨喜的圆润小脸,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乌溜溜的,如同浸在清泉里的黑葡萄,此刻正灵活地转动着,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关切。她的嘴唇是天然的玫瑰色,饱满而富有生气。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艳冠群芳,但那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和毫不做作的可爱灵动,却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您……您终于醒了!”女孩的脚步停在床边,她微微俯身,隔着床幔看向里面,声音清脆如同出谷的黄莺,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和激动。她眨巴着纤长浓密的睫毛,脸上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甜甜的笑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由衷喜悦。
      安初的心猛地一跳。她是在跟我说话?她的开心……是因为我醒来了吗?这个认知让安初在茫然中又生出一丝奇异的暖意。她静静地看着床幔外的女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身体依旧僵硬,大脑也处于半宕机状态。
      女孩见安初只是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甚至连眼珠都似乎没有转动,那甜美的笑容瞬间凝固,转而化作了浓浓的担忧和焦虑。“是不是……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头还疼得厉害吗?还是身上也疼?”她急切地连声问道,小手无措地在身前绞着衣角,“您别怕,奴婢……奴婢这就去给您请大夫来!您等着!”说着,她转身就要往外跑,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这下子,安初完全肯定了心中的想法。这女孩的关切是真实的,她的焦急也全是为了自己。看着她那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安初下意识地伸出手,隔着床幔准确地抓住了女孩的手腕。入手的感觉温热而带着薄茧,是双做过活计的手。
      “青黛……”女孩被拉住,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那双杏核般的圆眼睁得更大,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担忧,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安初,“您……您有什么吩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生怕安初下一刻就会倒下。
      安初看着这双写满真诚忧虑的眼睛,心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她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关于自己是谁、身处何方的解释。而“失忆”,无疑是最合理、最能避免暴露“穿越者”身份、也最能套取信息的借口。她迅速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努力挤出几分脆弱和茫然,眼神也变得楚楚可怜,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委屈:“我……我没事……只是……只是醒来后,脑子里空荡荡的,好像……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藏在被子下的手,悄悄地、狠狠地在自己大腿内侧最嫩的地方掐了一把。剧烈的疼痛瞬间刺激得她眼眶一红,生理性的泪水迅速积聚,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更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凄楚。
      这招效果立竿见影。
      “呜……”青黛看到安初落泪,又听她说“什么都不记得了”,眼圈瞬间也红了,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比安初的眼泪来得还要汹涌猛烈。她反手紧紧握住安初的手,像是要给她传递力量,带着哭腔喃喃道:“可怜的……可怜的姑娘……您受苦了……都怪奴婢没保护好您……”她一边掉泪,一边用袖子胡乱地抹着脸。
      安初默默地观察着青黛。她头上扎着两个小巧的发髻,用简单的青色布带束着,这是典型的古代丫鬟发式。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靛蓝色粗布斜襟短袄,下身是同色系的布裙,样式古朴简洁,绝非现代衣物。说话时自称“奴婢”,语气神态恭敬自然,显然是长期生活在等级森严的环境下养成的习惯,绝非刻意表演。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印证着安初心中那个最不可思议、却又似乎唯一合理的猜测——她,安初,在经历了那场惨烈的车祸后,灵魂并未消亡,而是……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未知的、类似于中国古代的时空!
      “你……你叫什么名字?”安初用带着浓重鼻音、显得格外柔弱的声音问道,目光恳切地看着青黛,“我……我又是谁?这里是哪里?”她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像一个真正迷失了自我的人,迫切地寻求着答案。
      青黛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眼泪,但声音还是带着哽咽:“回姑娘的话,奴婢叫青黛。”说到自己的名字时,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小小的自豪,“这还是姑娘您亲自给奴婢取的呢!您当时念了一句诗,‘青黛点眉眉细长’,说这名字又雅致又好看,还带着药草的清气,就给奴婢用了。”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安初的脸色,见她依旧是一副茫然无知、洗耳恭听的样子,才接着往下说道:“姑娘您姓安,闺名唤作初,是咱们凌国当朝左丞相安大人的掌上明珠。”
      安初?和我自己的名字一样,左丞相之女?
      安初心中剧震,尽管早有预感,但听到如此明确的身份信息,还是让她心头巨浪翻涌。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竟有如此显赫的家世背景!当朝左丞相的女儿……这身份在古代社会,绝对是金字塔尖的存在。她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立刻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是魂穿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还是整个身体都穿越过来了?
      “青黛,”安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帮我……拿面镜子来好吗?”
      “是,姑娘!”青黛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应声,动作麻利地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小心地捧起那面菱花铜镜,又快步走回床边,恭敬地双手递到安初面前。
      安初深吸一口气,接过了那面沉甸甸、带着冰凉金属触感的铜镜。镜面打磨得还算光滑,虽然清晰度远不如现代的水银玻璃镜,但足以映照出人像。
      她将镜子举到面前。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了一张少女的脸庞。
      这是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线条流畅优美,下巴小巧而精致。额头光洁饱满,在相学上,这常被认为是福泽深厚的象征。一对弯弯的柳叶眉,细长而舒展,如同远山含黛,天然带着几分古典的婉约韵致。眼睛……安初仔细看去,那是一双形状极美的杏眼,此刻因为初醒和疼痛,眼尾微微泛红,带着一丝水光潋滟的迷蒙,更显得楚楚动人。鼻梁挺直秀气,唇形饱满,色泽是天然的、如同熟透樱桃般的朱红,不点而赤。最令人惊叹的是那一身肌肤,白皙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光滑得几乎看不见毛孔,透着少女特有的莹润光泽。
      “好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安初在心中无声地赞叹。这具身体的主人,与她原本明艳张扬的现代样貌截然不同,是另一种清丽脱俗、如同空谷幽兰般的古典美。镜中的少女虽然脸色略显苍白,带着病容,但那份骨子里的清雅秀致,却是无法掩盖的。
      确认了样貌,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至少,她是魂穿而来,占据了这个名字和自己一样的少女的身体。现在,她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背景,以及“安初”本身的情况。
      安初将铜镜还给青黛,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而依赖,轻声道:“青黛,我……我脑子里还是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你能告诉我……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还有……我爹娘……家里的事吗?”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个更宏观的问题,“还有……我们凌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青黛将镜子小心地放回梳妆台,重新坐回床边的脚踏上,认真地想了想,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脆而清晰:“姑娘,我们现在是在凌国国都——云京的丞相府里,这里是您的闺房‘揽月阁’。您这次……是意外从府里的凉亭上摔了下来,磕到了头,昏迷了好些天,可把老爷和大夫人担心坏了……”说到摔伤的原因时,青黛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语速也快了些,似乎在刻意回避细节。
      安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心中了然:看来这“意外摔伤”恐怕另有隐情,青黛有所隐瞒。不过她并不急于点破,现在最重要的是获取基础信息。
      青黛继续介绍道:“至于咱们凌国……嗯,奴婢知道的也不多,都是听府里的管事和教习嬷嬷们偶尔提起的。听说咱们这片是大陆,被分成了四个很大的国家呢。”她掰着手指头,努力回忆着:“有咱们南边是元国,听说那里终年积雪,特别冷;西边是吴国,好像都是草原和沙漠,民风特别剽悍;北边是楚国,据说那边高山林立,地势险峻。这四个国家,实力都差不多强大,谁也奈何不了谁,所以很多很多年都相安无事。”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听起来像是天书一样,完全不一样呢!”青黛说着,脸上露出些许敬畏的表情,“不过,奴婢听说各国的皇室子弟,还有那些特别有学问的大人物们,从小就要学习其他国家的语言,所以他们之间说话、写信什么的,好像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咱们所在的凌国,一年四季风都特别多,尤其是春天和秋天,风刮起来呜呜的响,有时候能把树都吹断呢。咱们国都云京城,算是风比较小的地方了,但也比奴婢的老家风大好多。”青黛说着,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仿佛感受到了那无形的风。
      “您的父亲——安天大人,就是咱们凌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提到安丞相,青黛的语气充满了敬畏和自豪,“在咱们凌国,皇帝陛下最大,接下来就是左右两位丞相了。为什么会有两位丞相呢?”她歪着头,学着听来的话,“好像是为了让他们互相看着点,互相管着点,这样谁也不能一家独大,皇帝陛下才能安心。”
      青黛接着介绍凌府的情况:“府里……老爷有两位夫人。正房大夫人是吴氏,出身名门,特别端庄威严。大夫人为老爷生了两位公子,大少爷叫安子峰,二少爷叫安子毅,都是很厉害的人物。还有一位是妾室王夫人,就是……就是姑娘您的生母。”青黛说到这里,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一丝谨慎和不易察觉的同情,“王夫人性子温柔,待下人也和气。您是王夫人所出,是府里的三小姐。”
      “虽然您不是正室大夫人所生,”青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但是老爷却最最疼爱您了!府里上下都知道的。老爷常说,您是他心尖尖上的宝贝,不仅因为您是王夫人生的,更因为您是三兄妹里最聪明、最机灵、最有才情的姑娘!大少爷和二少爷也都很爱护您的。”青黛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安初的维护和骄傲。
      安初静静地听着,将这些信息在脑海中快速梳理整合。一个清晰的轮廓渐渐形成:她穿越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朝代,附身于凌国左丞相安天的庶出三女儿安初身上。虽然是庶出,但因是父亲心爱之人所生,且本人聪慧,反而最得宠爱。身处权力中心的丞相府……这身份,既是依仗,恐怕也是旋涡的中心。至于身上的伤……安初心中冷笑,从高处“意外”摔下?结合青黛之前的闪烁其词,这“意外”的水分恐怕不小。
      看来自己是真的穿越了,而且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从未记载过的、由四个国家构成的奇异时代。那么,当务之急就是……“青黛,”安初轻轻抚上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那里缠着厚厚的纱布,“那我这伤……大夫怎么说?除了头上的伤,身上还有别处不舒服吗?”她需要了解这具身体的真实状况。
      “啊!姑娘您饿了吧?昏睡了那么久,粒米未进,身子肯定虚得很!”青黛却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样,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脸上立刻换上担忧又急切的表情,“您瞧奴婢这糊涂的!光顾着说话了!奴婢这就去小厨房,给您端些清粥小菜来!您等着,很快就好!”她语速飞快,根本不给安初继续追问伤势细节的机会,话音未落,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转身跑了出去,只留下门扉还在微微晃动。
      安初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眼神却沉静下来。青黛越是回避,越能说明这“意外”背后必有蹊跷。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她既然已经穿越到这具身体里,为了在这陌生的时空里活了下来,那么,属于现代“安初”的过往和伤痛暂且封存,属于古代“安初”的人生和谜团,她必将一一解开。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适应环境,然后……再图后计。她重新躺回枕上,目光透过薄纱床幔,望向那古意盎然的房顶横梁,心中一片沉静,却也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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