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日常观察手札》山照我离离

26、吃人的魔窟6

　　孟菱“难产而亡”后，定国公府与永昌侯府之间那点因替嫁而产生的微妙龃龉，似乎随着当事人的死亡和孟家的无谓态度而悄然弥合。
　　府中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秩序，甚至因为少了那位身份尴尬的世子妃，而显得更加“和谐”。
　　只是，这“和谐”需要祭品。
　　在孟菱头七过后不久，一个清晨，妾室海月被发现在自己房中“自尽殉主”了。
　　消息传来时，青娆正在晾晒世子的衣物。她手中的玉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又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没了。
　　府中下人议论纷纷，有的赞海月忠烈，有的笑她傻气，为了个冒牌主子赔上性命。只有青娆，在奉命去收拾海月那点少得可怜的遗物时，在一个破旧的妆奁底层，摸到了一封叠得整整齐齐、却纸张粗糙的信。
　　信上的字歪歪扭扭，错别字连篇，是海月艰难写就的，她本就不识几个字，这信写得极其吃力，却字字泣血：
　　「青娆姊姊，如果是你看到信，我想告述你……我大盖已经不再了。我不是个人想死的，我想活，我真的想活……」 「这府里好看，房子大，吃的也好，可它吃人，一口一个，不吐古头…」 「我的甲小姐没了，下一个是我。我知道太多了……世子爷不会流我的…」 「我后回了，真的后回了…当初不该听小姐的话做那些事……也不该要什富贵……落得这下场……」 「姊姊，你要是能走，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别像我和随喜一样……这里不是家，是麻枯……」
　　信纸在青娆手中剧烈颤抖。那一个个歪斜的字，像针一样扎进她的眼睛，扎进她的心里。
　　麻枯……是……魔窟……？吃人……想活……
　　海月最后绝望的呼喊，仿佛穿透纸张，在她耳边凄厉地回响。她仿佛看到海月是如何在恐惧中写下这封信，又是如何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向了死亡。
　　随喜、江裁春、柳姨娘、孟菱、海月……一个接一个，都成了这高门大户间权势、阴谋、情仇角逐的牺牲品，成了棋盘上被随意抹去的弃子。
　　巨大的无力和悲凉感攫住了青娆，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自那以后，青娆伺候世子时，愈发沉默寡言，动作依旧规矩，眼神却失了从前的温顺，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疏离和……麻木。
　　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对这位玉树临风、却手上沾满鲜血的主子，生出半分“忠心”。
　　顾远洲何等敏锐，很快察觉出青娆的“不用心”。他本就因青娆容貌寡淡、性子无趣而有些腻烦，如今见她这般模样，更是心生不悦。
　　反倒是青婉，虽活泼跳脱了些，但胜在年轻鲜嫩，容貌渐渐长开，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而且对他交代的“阴私事”办得利落，很合他心意。
　　“青娆像是碗没滋没味的青菜素面，看着都寡淡。”一次更衣时，顾远洲看着镜中青娆低眉顺眼却难掩憔悴的脸，忽然对身边的心腹小厮评价道，“放在身边，实在有失风雅。”
　　世家公子的虚荣与刻薄，在此刻显露无疑。他需要的是能衬托他“丰神俊朗”的娇美婢女，而不是一个暮气沉沉、看了就让人扫兴的“老”丫鬟。
　　虽然，今年青娆刚刚二十岁。
　　很快，青娆便被渐渐疏远，许多近身伺候的活儿都转到了青婉手上。青婉虽被世子时不时斥责“不稳重”，但那份鲜活的野心和被重用的窃喜，让她更加卖力，也确实更得世子“欢心”。
　　青娆乐得清闲，默默退到了边缘。她冷眼看着青婉如同当初的随喜和海月一般，沉浸在主子的“赏识”中，一步步走向那看似繁花似锦、实则万丈深渊的未来。
　　孟菱生下的一双儿女，女儿取名顾瞬仪，儿子取名顾洲致，顾宏远 - 顾远洲 - 顾洲致，遵循着顾家长子名字相连的传统。
　　两个孩子都被抱养在国公夫人院里。那女孩儿倒是健康活泼，男孩儿却如预料般孱弱多病，终日药不离口。
　　而国公夫人，在短暂的悲伤后，已开始张罗着为世子寻觅续弦。尽管前任世子妃入门不过两年便香消玉殒，但定国公府的权势和富贵，足以让无数家族忽略这点“不祥”，争相将女儿送来参选。
　　新的棋子，即将落入这盘从未停止过的棋局。
　　青娆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依旧精致的亭台楼阁，只觉得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无声的血泪。
　　她握紧了袖中海月那封字字血泪的遗书。
　　难道她们这些人就是生来下贱吗？她们难道只有逃走这一条出路吗？！
　　可是……除了逃，她们这些奴才丫鬟，还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