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日常观察手札》山照我离离

25、吃人的魔窟5

　　顾远洲的网，撒得又广又密，绝不会只系于青娆和青婉这两个小丫鬟身上。
　　自他知道孟菱真实身份、且江裁春的死与孟菱脱不了干系那日起，一个冰冷而周密的报复计划就在他心中成型。
　　他要这个毒妇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于是，孟菱周遭的一切，在无声无息中布满了杀机。她每日入口的饮食、熏香、甚至涂抹在肚皮上防止妊娠纹的香膏……经由不同人的手，都悄无声息地掺入了分量极微、属性相克、单看不出奇却会累积伤身的药物。这些东西一点点侵蚀着她的元气，却被双胎带来的正常反应和府医的刻意误导完美掩盖。
　　孟菱全然被蒙在鼓里。她甚至渐渐有恃无恐起来。腹中的双胎是她最坚实的护身符，老夫人和国公夫人每日的关怀问候，让她错觉自己真的坐稳了世子妃之位。
　　顾远洲更是表现得无微不至，时常亲自监督她的饮食汤药，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能溺死人。孟菱沉浸在这虚假的温情和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中，那点隐约的不安也被压了下去。她甚至开始觉得，或许自己真的苦尽甘来。
　　她偶尔还会想起那个被她设计送走、最终又被她煽动着自戕的江裁春，心中掠过一丝快意。
　　看，最终赢家还是她。
　　孟菱自己隐隐觉得近来身子愈发沉重，嗜睡得厉害，有时说着话都能昏昏睡去。府医请脉时，她曾提起过自己的担忧，那位被顾远洲“打点”过的老大夫却总是捻着胡须，信誓旦旦地安抚：“世子妃放心，双胎本就比单胎辛苦些，嗜睡是常事，脉象稳健有力，龙胎安好，只待瓜熟蒂落。”
　　产期在一个深夜骤然来临。
　　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孟菱撕裂。产房里灯火通明，稳婆丫鬟们忙作一团，热水一盆盆端进，血水一盆盆端出。
　　顾远洲守在产房外，表现得焦灼万分，来回踱步，不时朝着屋内张望，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情深义重。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焦急是伪装，那担忧是期待——期待着他精心布置的结局如期上演。
　　时间一点点流逝，孟菱的惨叫一声比一声虚弱。终于，在天将破晓时，产房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女婴啼哭。
　　“生了！是一位小姐！”稳婆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喜悦。
　　门外的顾远洲眼神一暗，却立刻换上惊喜的表情：“好！好！大人如何？”
　　产房内突然传来稳婆惊慌的声音：“不好！世子妃没力气了！第二个孩子卡住了！”
　　情况急转直下。孟菱力竭昏厥，血流不止，第二个孩子却迟迟生不下来，眼看就要一尸两命。
　　“保大人！保大人啊！”顾远洲在外面捶打着门框，声音嘶哑，情真意切——他当然要“保大人”，孟菱若此刻死了，他的戏还如何唱下去？
　　就在这时，顾远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喊道：“快！快去开我的私库！把那支千年参王取来！吊命用的！”
　　心腹小厮飞奔而去，很快取来一个锦盒。盒中躺着一支品相极佳的千年老参，须发俱全，药香浓郁。
　　“海月！”顾远洲一把抓住一旁同样吓得脸色惨白的海月，“你进去！你伺候世子妃久了，她信你！你想办法把这参汤喂她喝下去！告诉她，为了孩子，一定要撑住！”
　　海月被这突如其来的重任砸懵了，看着世子那“焦急恳切”的眼神，不及细想，接过参片就冲进了血腥味浓重的产房。
　　孟菱已经气若游丝，面色金纸。海月哭着跪在床边，将参片塞进她口中，哽咽着传达世子的“心意”：“小姐……小姐您撑住啊！世子爷在外面急坏了！他把救命的千年参王都拿出来了！您为了小公子，一定要挺过去啊！”
　　孟菱涣散的眼神听到“世子爷”和“参王”时，似乎亮起了一丝微光。是了，远洲还是在乎她的，他把她救命的参都拿来了……强烈的求生欲和被爱的错觉支撑着她，她拼命汲取着参片的药力，积攒起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终于，第二个孩子也生了下来了。
　　第二个孩子的啼哭声响起，比第一个更加微弱，像只可怜的小猫。
　　“是…是个哥儿！”稳婆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这哥儿的哭声，实在太弱了。
　　“恭喜世子爷！是对龙凤胎！母子平安！”稳婆出来报喜，满脸是汗笑容。
　　顾远洲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而欣慰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只有一直冷眼旁观、心如死灰的青娆，注意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失望。
　　母子平安？不，这绝不是世子想要的结果。
　　果然，产房内的喜悦很快变成了惊慌。
　　“血！止不住的血！”稳婆尖叫起来。
　　孟菱产后血崩了。
　　那支被寄予厚望的“千年参王”，才是顾远洲真正的杀招。大补之物，于气血亏虚的产妇本是救命的良药，但他命人浸泡参王的，却是极烈性的活血猛药！这东西一下去，如同在将熄的火堆上泼了一盆热油，瞬间催发出最后的光亮，却也彻底烧干了所有的生机。
　　参片的药力催发了孟菱最后的力气生下孩子，也彻底冲垮了她早已被各种慢性毒素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防线。
　　血，像决堤的洪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孟菱脸上的血色极快地褪去，身体迅速冰冷。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转向门口的方向，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只有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那双曾经装着书卷气、藏着狠辣算计、最后盈满虚假幸福和母性光辉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
　　至死，她或许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死于何因。
　　产房内瞬间死寂，然后爆发出惊慌的哭喊声：“世子妃！世子妃殁了！”
　　门被猛地推开，顾远洲冲了进来，扑到床前，看着床上气息全无、死不瞑目的孟菱，发出了悲痛欲绝的嘶吼：“菱儿——！”
　　演技精湛，情真意切，仿佛痛失挚爱。
　　无人注意到，他低头拭泪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弧度。
　　定国公府的长孙的诞生和世子妃的“难产而亡”，几乎同时发生。
　　很快，另一个消息悄然在府中传开：世子妃拼死生下的那个哥儿，先天不足，身子极其孱弱，哭声微弱，日后恐怕是个药罐子，难养大。
　　这个儿子和那个首先出生的、健康的女儿，被抱到了国公夫人处抚养。
　　没有人真正为那个“冒牌”的世子妃悲伤太久。甚至在她死后，永昌侯府也只是派人来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下，并未深究。毕竟当初孟菱还用替嫁这件事威胁过孟家人。仿佛真的应了青婉那句话——一个远亲，死了也就死了。
　　顾远洲如愿以偿。
　　他用最“干净”的方式，清除了耻辱和障碍。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他看着那个病弱的、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儿子时，眼中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而青娆，在听闻世子妃死讯和那位小公子孱弱的消息时，正端着那碗她始终未能下手的、已经凉透的安胎药。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药碗终于拿不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漆黑的药汁溅湿了她的裙摆，如同泼洒开的墨色诅咒。
　　她看着那摊污渍，浑身冰冷。
　　原来，她下不下手，根本无关紧要。
　　这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只是世子棋盘上的棋子。而执棋的人，早已布好了绝杀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