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四海烟霞，初识冷暖（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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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四海烟霞，初识冷暖（三）
三、 市井百态：伪善、贪婪与微光
在一个相对宽敞的十字路口，一支规模庞大的西域商队正在卸货休息。骆驼们温顺地跪卧在地，打着响鼻。商队成员穿着色彩鲜艳、风格迥异的异域服饰，高鼻深目，说着听不懂的语言。
他们带来的货物也充满了异域风情：色彩斑斓、图案奇特的羊毛地毯；镶嵌着宝石的华丽弯刀和匕首；造型古朴的银器铜器；各种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奇异香料的干果和药材；甚至还有几个蒙着黑布的笼子，里面传出低沉的兽吼和微弱的妖气波动，引来不少修士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裴怀焉的目光被一个摊位上的发光石头吸引。那石头有拳头大小，呈半透明状，内部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流转，散发出柔和而梦幻的蓝色光晕，非常漂亮。
“师尊，那是什么？”他忍不住小声问道。
荣鹤瞥了一眼，淡淡道：“西域特产的‘星光萤石’，蕴含微弱的星辰之力，常用于布置一些低阶幻阵或作为装饰，华而不实。”
正说着，那摊主，一个满脸堆笑、眼珠灵活转动的西域商人，已经用生硬的官话热情地招呼起来：“哎！这位老爷好眼力！这可是上好的星光萤石，来自遥远的大漠深处，吸取日月精华！摆在房中，不仅能安神助眠，还能汇聚灵气呢！只要十块下品灵石！便宜！”
裴怀焉一听“汇聚灵气”，不由有些心动。却听师尊传音道：“此石星辰之力驳杂不纯，于修行无益，反可能干扰心神。那商人夸大其词，勿信。” 裴怀焉立刻敛了心思，乖乖跟在师尊身后。那商人见他们不为所动，又转而向其他路人吆喝去了。
正走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和争吵声。
挤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卖灵草的老者散修不小心撞翻了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修士手中的玉盒，玉盒摔在地上，里面一枚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玉佩摔出了几道裂纹。
那年轻修士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揪住老者的衣领，厉声喝骂：“老不死的！没长眼睛吗？！你知道这‘凝神玉’多珍贵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老者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连连作揖道歉：“对不住！仙师大人！对不住！小老儿不是故意的……我、我赔……”
“赔？你拿什么赔？！”年轻修士不依不饶，抬手似乎就想打人。
周围瞬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
裴怀焉眉头紧蹙，拳头下意识地握紧。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这位道友，何必动怒？” 一位身着青色道袍、气质儒雅的中年修士排众而出，他袖口绣着一个代表某中立宗门的云纹标记。
“不过是一枚低阶凝神玉，虽有裂纹，功效并未大损。这位老丈也非故意，不如由在下做個和事佬，赔道友五块下品灵石，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他说话间，一股温和却不容忽视的金丹期威压淡淡散开。
那年轻修士不过筑基初期，感受到对方修为远高于自己，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又见对方给出了台阶，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悻悻然地接过灵石，狠狠瞪了老者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那青袍修士又温言安抚了惊魂未定的老者几句，便飘然离去，深藏功与名。周围人群发出赞叹之声：“还是青云宗的高徒明事理！”“是啊，这才是仙家气度！”
裴怀焉看着这一幕，心中刚刚因年轻修士的跋扈而起的怒气稍稍平复，对那位出手解围的青袍修士生出了一丝好感。
看来修士之中，也并非全是恶人。
然而，荣鹤清冷的声音却在此刻传入他耳中，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嘲讽：“青云宗？呵，最是沽名钓誉。那老者筐中有一株‘隐须根’，虽沾满泥土看似寻常，实则是炼制‘化婴丹’的一味辅药，价值远超那碎玉百倍。那青袍修士神识敏锐，怕是早已察觉，此举看似仗义，实则既得了名声，又让那老者感恩戴德，说不定日后还能低价收走那株灵草，一石二鸟。”
裴怀焉闻言猛地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那惊魂未定、正对着青袍修士离去方向千恩万谢的老者，果然看到他药筐角落里有一株不起眼的、根须沾满泥土的药材。
师尊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刻刀，瞬间剥开了那层“仗义”的表象，露出底下可能隐藏的利益算计！他刚刚升起的那点好感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寒意和……困惑。
人心的复杂，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荣鹤带着心神不宁的裴怀焉，走进了一家热闹非凡的茶馆“百味楼”。茶馆里人声鼎沸，三教九流混杂。
小二肩膀上搭着白毛巾，提着巨大的铜壶，灵活地在桌椅间穿梭，高声吆喝着。说书先生坐在堂中高台上，唾沫横飞，正讲到精彩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清虚真人剑指一引，背后‘天罡斩魔剑’顿时化作一道百丈金光，带着煌煌天威，直劈那千年尸王！那尸王嗷嗷怪叫，喷出滔天黑煞毒雾，却哪挡得住这至阳至刚的剑气？！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如同霹雳炸裂！那尸王当场被劈得魂飞魄散，连渣都不剩！方圆百里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感念清虚真人大恩啊！”
“好！”台下听众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和掌声，一个个听得面色潮红，激动不已。许多人纷纷掏出铜钱银两，打赏给说书先生。
裴怀焉也被这绘声绘色的故事吸引，听得入了神。他对故事中那位正气凛然、神通广大的“清虚真人”心生向往，对那被描绘得青面獠牙、无恶不作的“千年尸王”感到厌恶。
斩妖除魔，庇护苍生，这才是修士应有的风范吧？
他下意识地端起桌上的粗瓷茶碗喝了一口，却被那苦涩寡淡的滋味呛得微微皱眉，这比师尊泡的灵茶差远了。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茶馆角落。
那里，坐着几个身影。
他们穿着宽大的、洗得发白的旧袍子，努力地将自己缩在阴影里。他们的气息很微弱，却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收敛的、与周围凡人迥异的妖气！他们是半妖！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颇大的半妖老妪，在听到说书先生形容那尸王如何“生吞活人、炼化生魂”时，干枯的手猛地一抖，手中的茶碗差点掉落，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恐惧和一种深切的悲哀。
她旁边的一个年轻半妖，则死死低着头，拳头紧握，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裴怀焉心中的那点热血沸腾瞬间冷却了。
他想起师尊在璇玑峰梅树下的话：“妖魔并非天生邪恶。”
这些半妖……他们看起来如此弱小、惊恐，他们真的和故事里那些吃人的妖魔一样吗？那说书先生慷慨激昂的“正义”，为何让他们如此恐惧？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感在他心中滋生。
荣鹤带着沉默的裴怀焉离开了坊市，走进了城中最高档奢华的酒楼——“醉仙居”。这里雕梁画栋，灵气氤氲，仙乐飘飘。出入皆是锦衣华服的修士或权贵。
他们并未进入雅间，而是在大堂临窗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荣鹤点了几样精致的灵食，仿佛真的只是带小厮来品尝美食。
然而，就在他们旁边不远处，一个用屏风半隔开的雅座里，几位道貌岸然、气息深厚（至少金丹期）、身着某大宗门长老服饰的老者正在推杯换盏。
他们谈论的并非道法玄妙，而是如何划分新发现的一处灵石矿脉份额，如何打压某个不识相的小门派，言语间对散修和低阶修士的轻蔑如同谈论蝼蚁。
“……那些散修，资质低劣，资源匮乏，也配与我等宗门争食？”
“正是！矿脉七成归我天云宗，余下三成，你们几家分了便是。至于那青木门？哼，不识抬举，寻个由头，派几个弟子去‘历练’一番，自然就老实了。”
“哈哈，李长老此言甚妙！来，满饮此杯！”
那些话语，带着高高在上的冷漠和赤裸裸的利益算计，清晰地传入裴怀焉耳中。
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紧。白天坊市里那散修摊主绝望的眼神，与眼前这些高谈阔论、视他人为草芥的“仙门长老”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这就是他曾经向往的“正道栋梁”？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些精致美味的灵食，也失去了味道。
——————（今日小剧场）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被一阵清甜的食物香气吸引。
那是一个摆在街角的老妪糖画摊子。
老妪手脚麻利地用铜勺舀起融化的糖稀，手腕飞舞间，各种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花鸟虫鱼便在她手下成型，粘在竹签上，晶莹剔透，诱人可爱。
几个凡人家的孩童围着摊子，叽叽喳喳地指着想要的图案，得到后便欢天喜地地跑开。
这平凡而温馨的一幕，与方才坊市中的丑恶形成了鲜明对比。裴怀焉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
荣鹤走到他身边，并未说什么，只是掏出一枚铜钱，对那老妪道：“老人家，要一只仙鹤。”
老妪笑着应了一声，很快，一只展翅欲飞、线条流畅的糖仙鹤便递到了荣鹤手中。
荣鹤转手，将这晶莹剔透的、带着温热的糖画，递到了裴怀焉面前。
裴怀焉愣愣地接过，看着手中那栩栩如生的糖仙鹤，又抬头看向师尊。师尊的目光依旧平静，仿佛今日所遇从未发生。
“尝尝。”荣鹤道。
裴怀焉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很甜，带着麦芽特有的焦香，瞬间在口中化开。简单的甜味，却奇异地冲刷掉了一些口中的苦涩和心中的郁结。
“甜吗？”荣鹤问。
“甜。”裴怀焉低声回答。
“人间百味，有苦，自然也有甜。”荣鹤看着那糖画摊子，声音平淡，“有坊市中的恶，亦有此处的善。有龟背村的绝望，亦有金沙城的繁华。有如仙门重道的伪君子，亦有这靠手艺谋生、予人甜蜜的老妪。你所见之恶为真，所见之善，亦为真。”
他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向裴怀焉：“这便是人间。复杂多变，光怪陆离。你若只盯着阴影，心便会被黑暗吞噬。你若只仰望光明，则易被虚妄所惑。需得看清这光暗交织的全貌，知其恶，而不失其善；知其伪，而不疑其真。最终，你所行之事，所持之心，当由你自己决断，而非由外界之善恶所左右。”
裴怀焉握着那支糖仙鹤，听着师尊的话语，心中的冰冷和戾气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思考。
是的，人间不止有恶意和背叛，也有糖画的甜蜜和孩童的笑脸。
重要的是，自己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再次看向那糖画老妪，看着她脸上被岁月刻下的皱纹和满足的笑容，忽然将手中没吃完的糖仙鹤递还给老妪，轻声道：“婆婆，再要一个小老虎的，送给那个小妹妹。”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眼巴巴看着、却似乎没钱买的小女孩。
老妪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花，连忙又做了一个小老虎递给那小女孩。小女孩惊喜地接过，脆生生地道：“谢谢哥哥！”
看着小女孩灿烂的笑容，裴怀焉心中那最后一点郁结也仿佛被这笑容驱散了。
荣鹤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抬手，一如既往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师徒二人继续向前走去，融入了金沙城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裴怀焉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他心底彻底改变了。
心境稍松，周遭那原本显得嘈杂喧嚣的市井气息，似乎也变得鲜活有趣起来。
尤其是空气中弥漫的各种食物香气，不断撩拨着味蕾。
裴怀焉自幼在璇玑峰顶，吃的多是灵果仙酿，烹调的也是蕴含灵气的食材，何曾见过这般五花八门、热气腾腾的凡间小吃？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一个个小吃摊吸引。
刚出炉的、烤得金黄焦脆、撒满了芝麻的胡饼；油锅里滋滋作响、炸得外酥里嫩的糖油果子；裹着厚厚蜜糖、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还有那些他叫不出名字、散发着奇异香料气息的西域烤饼和肉串……
每一样都让他感到新奇。
他悄悄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偷偷瞄向身旁的师尊。
荣鹤岂会察觉不到他那点小心思？少年那想尝又不好意思开口、眼巴巴望着食物的模样，比起刚才那冰冷带刺的样子，不知顺眼了多少倍。
“想去便去。”荣鹤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却已然是默许。
裴怀焉眼睛一亮，立刻如同得了特赦令，雀跃地挤到一个卖糖油果子的摊子前。
那摊主见是个眉目清秀、气质不凡的少年，虽衣着普通，但身后跟着的那位气度沉凝的中年人一看便非寻常百姓，态度格外热情。
“小公子，来串糖油果子？刚炸好的，又香又甜！”
裴怀焉点点头，掏出刚才师尊给的零碎铜钱买了两串。
金黄色的果子串在竹签上，外面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糖浆，还冒着热气。
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顿时眼睛都眯了起来——外面脆甜，里面软糯，果然好吃！
他吃得开心，下意识地将另一串递到荣鹤面前：“师尊，您也尝尝？”
话一出口，他才觉不妥。
师尊向来清冷寡欲，不沾凡尘烟火，怎会吃这等路边小食？
他正想讪讪地收回手，却见荣鹤微微低头，就着他递过来的竹签，在那串糖油果子上，轻轻咬下了一颗。
动作自然，神情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裴怀焉却瞬间呆住了，举着竹签的手僵在半空，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师尊……竟然真的吃了？
他看着师尊优雅地咀嚼着那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甜腻果子，看着那淡色的唇瓣沾染上一点晶莹的糖渍，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涌起一种奇异而微甜的暖流。
荣鹤吃完一颗，见徒弟还举着竹签发愣，微微挑眉：“味道尚可。剩下的，你自己解决。”
“哦……哦！”裴怀焉这才回过神，连忙收回手，心里那点忐忑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满足取代。师尊吃了他买的东西！虽然只吃了一颗，但这已是破天荒的纵容！
这下他彻底放开了，仿佛要将刚才所有的不快都用这些烟火美食填补回来。
他沿着小吃摊一路逛过去，看到什么新奇的都想尝一尝。
“师尊，这个烤包子好香！”
“师尊，您看这个乳酪看起来好像璇玑峰的灵奶冻！”
“师尊，这个西域肉串闻起来好奇特……”
他每样都买，每样都先兴致勃勃地递给师尊。
荣鹤大多数时候只是瞥一眼，淡淡道：“油腻”、“凡俗之物，于修行无益”、“你自己享用”。
但偶尔，在裴怀焉亮晶晶的、充满期盼的目光注视下，他会微微颔首，就着徒弟的手，浅尝辄止地咬上一小口。
每一次师尊的“赏光”，都让裴怀焉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奖励，笑容越发灿烂，几乎忘了不久前的阴霾。
很快，他手里就捧满了各种各样吃食，糖葫芦、烤饼、肉串、乳酪……根本吃不完。
他吃得嘴角沾着糖渣和油光，额角也冒出细密的汗珠，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品尝这新奇的人间滋味。
“师、师尊……”他看着手里还剩大半的各种食物，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荣鹤，眼神带着点求助的意味，“我……我吃不下了……”
荣鹤看着他这副狼吞虎咽后终于想起后果的窘迫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伸出手，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拿来吧。”
裴怀焉如蒙大赦，赶紧将手里那些没吃完的、五花八门的小吃统统塞给了师尊。
荣鹤面不改色，宽大的袖袍看似随意地一拂，那些东西便瞬间消失不见，显然是被收入了储物空间。
“哇……”裴怀焉小声惊叹，觉得师尊这手段真是方便极了。
“口腹之欲，浅尝辄止便可。贪多嚼不烂，亦损修行。”
荣鹤拿出一方洁白的丝帕，递给他，示意他擦擦嘴角。
裴怀焉接过带着冷香的手帕，胡乱擦了擦嘴，嘿嘿一笑：“弟子知道了。可是……真的都很好吃嘛。” 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那是只有在最亲近、最纵容他的人面前才会流露的稚气。
荣鹤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重新变得明亮鲜活的眼神，心中那点因凡尘污浊而起的冷意，终于被这单纯的、属于少年人的快乐彻底驱散。
这小小的插曲，如同在灰暗的画布上点缀了几笔鲜亮的色彩。
裴怀焉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璇玑峰顶会因为一颗甜果而开心许久的少年，只是眼底深处，终究是沉淀下了一些东西。
而荣鹤那无声的纵容与接纳，则像是最坚实的后盾，让他知道，无论外界如何，师尊总会在他身边。
师徒二人继续漫步，一个清冷出尘，一个俊秀灵动，穿行在熙攘的市集中，构成一幅奇异却又和谐的画卷。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四海烟霞，初识冷暖（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