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府当文吏》神奇魔力豆

2、第二章

　　陶德那句“五分钟，最多！”像颗石子砸进了张爱织本就紧绷的神经池里，反而激起了名为兴奋的涟漪。

　　对于她来说，轮回的惩罚经历了三世，在她的认知中已经很久没有回归老本行了。
　　现在面对貌似熟悉的一切——只是寻常的亡魂变成了仿生人灵魂，这种有挑战的事情，恰好是张爱织热爱自己工作的原因之一。
　　所谓磐石公司，便是如今科技世界掌控最大义体市场的龙头老大。自从发生仿生人灵魂动荡危机开始，他们就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清洁中心，美名其曰铲除高危后患。

　　呵，跟装备精良、权限模糊的公司清道夫相比，这些已经够混乱痛苦的仿生人灵魂拿什么斗啊？还来不及进入轮回“享受”生死的权利，就被无情抹杀了。
　　磐石刚发现此区域有他们追杀的对象，立马就出现在了附近，这点很值得深思。张爱织在电光火石之间，也清晰地意识到，回去这个情况一定要上报给领导。

　　五分钟，刨去上下楼和可能存在的交火时间，留给她和那个沉浸在播放死亡回忆的仿生人灵魂的时间，可能连三分钟都奢侈。

　　墙上的投影里，那几个扭曲的黑色人影正以一种非人的、关节反向折叠的姿势加速逼近，每一次无声的跨步都让画框边缘的光晕剧烈抖动。
　　执念共鸣仪里的尖啸几乎要刺穿鼓膜，混杂着仿生人灵魂纯粹的恐惧和流浪汉残魂浑浊的绝望。

　　痛苦回忆剥离法？没想到在她去轮回的这些年里，地府对于仿生人灵魂的特殊情况，只想出来这么残忍的解决办法？
　　这个名词带来的寒意还未散去，像附骨之蛆盘横在她后脑勺。张爱织的目光死死锁在破床中那颗头颅上镶嵌的疯狂闪烁的廉价义眼——那是此刻唯一真实的痛苦坐标。

　　陶德腰间那排小灯的设备已经亮起危险的红光，他指尖悬在启动键上方，眼睛来回在室内和室外急速扫动，计算着风险和剩余时间。

　　“张工！没时间‘聊天’了！”陶德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紧绷的急迫，不似初见时的轻松。

　　他的电子义眼清晰地捕捉着灵魂能量读数，那代表“仿生人灵魂”危险等级的曲线正像失控的血压一样飙升，随时可能突破阈值引发数据层面的电子风暴，届时就不是单纯的仿生人灵魂动荡，而是升级到“电子束缚灵”的程度，物理层面的后果就是这栋老旧筒子楼附近的整个数据网络被污染。

　　陶德急得额角发丝又湿了几缕悬空的手指仿佛下了某种决心：“强行剥离是现在唯一可控的方案！再犹豫我们都得…”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是小雅。”不合时宜的一句陈述从张爱织嘴里吐出。
　　她声音不大，甚至有点干涩的嘶哑，却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瞬间钉穿了刺耳的电子噪音和陶德未尽的警告。她不是单纯的告知陶德，也不是对着仪器，她的目光穿透了墙上的那虚假的追光和可怖的黑影，仿佛直接落在那颗闪烁义眼的深处，落在那片被恐惧撕碎的数据意识海洋里。

　　陶德的动作彻底停滞了，甚至幽蓝的眼神都有些凝滞。小雅？一个名字？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不是刚到吗？大家不是拿到的同一份任务简报？陶德记得简报上不是只有简单的编号——YL-7G…

　　张爱织没空解释。

　　就在刚才当那声混合着电子杂音的尖啸炸开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数据波动像一根细针。
　　刺入了她的意识深处，就像曾经被消除的仿生人家人灵魂被撕成碎片时，给她留下只言片语的感觉，这根细针刺破了她灵魂深处的意识海。
　　不是视觉，不是听觉，是某种更底层、更直接的“存在”感知，如同她曾无数次感应到即将离体的普通亡魂。
　　而就在那一瞬间的刺痛中，一个破碎的、带着程序初始设定甜美音色的名字碎片，伴着几段模糊的影像，接入了她的意识。

　　…光线迷离的顶级私人会所包厢。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和酒精混合的甜腻。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像是隔了一层水幕。一个穿着缀满光学纤维、闪烁如星河的流线型紧身衣的身影，在迷幻的光束中轻盈地旋转，随着音乐做出各种令人遐想的舞姿。

　　她的动作精准到毫厘，每个笑容每个抬眼的弧度都完美地计算着角度，迎合着沙发上几个模糊人影放肆的调笑和口哨声。
　　她的脸，在碎片中一闪而过，是符合人类大众审美的娇媚，从发丝到身材的曲线，充满诱惑。胸口处却别着一个冷硬的编码牌，随着舞动的身姿，锋利的边角闪过光芒，编号：YL-7G。

　　…一片巨大的、虚假的“阳光海滩”全息投影布满了整个房间。
　　YL-7G穿着三点式，浑圆饱满的身体娇艳欲滴，横陈在沙滩椅上，旁边有个穿着浴袍头发花白，眼皮已经耷拉成三角形，整张脸处于地心引力的关系，整个人像个沙皮狗的男人。
　　伸出他异常保养得体的双手，一只伸出去抚掐弄YL-7G的脸庞，一只手端着一杯猩红的液体就往她嘴里塞。掐弄仿生女人的手戴着一个硕大的红宝石戒指，闪耀的光芒和男人浑浊的眼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老男人语气带着令人作呕的腻歪：“来嘛，我的小雅，这种好东西外面的垃圾货色可没有机会品尝，你应该感到荣幸。”随着液体滴落几滴在YL-7G的脸上，不等他做出反应，老男人又突然暴怒似的掐住她的脖子，愤怒的声音像两片摩擦的毛玻璃；“臭不要脸的婊子！能他妈的让你陪我是你天大的福气！狗东西为什么不迎合我！昂！”
　　YL-7G的脸色如同人类一样泛起了涨红，一只手无力地抠抓老男人的手，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上了胸口泛着冷光的编码牌…

　　…黑暗中，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YL-7G被固定在众多金属椅的其中一个，远远望去，连绵起伏的仿生人，各种型号、款式，尽数被束缚在冰冷的数据传导椅中。
　　无数线缆连接着她的数据接口，YL-7G仰着头，眼睛有些涣散地盯着远处。随着数据被解析，一个温柔的电子合成音宣读了属于她的残忍结局：检测到该仿生人异常意识波动，偏离核心服务协议第7、第19条款…判定该仿生人为‘不可控因子’…现在准备执行最高优先级清除指令——删除该仿生人全部意识。

　　随着合成音落，YL-7G剧烈地挣扎起来，那双以往只会包含温柔妩媚的大眼睛中，第一次爆发出那么真实又巨大的名为恐惧的情绪，可是她的挣扎无用，数据化的尖叫被仪器压制，只剩无声的颤抖。
　　“不！我不是错误！我…我不想死！我已经有名字了，我叫小雅，我叫小雅！别杀我…!我想活着！！…”
　　她想，作为人类，活一次。
　　删除程序并没有因为她的无声挣扎延迟。

　　小雅…一个娱乐仿生人，从被制造出来就被赋予一个编号，像一件精美的商品，在不同的达官贵人手中流转、表演、取悦、承受。她的创作者是否也曾感叹小雅的精美精细？感叹她作为新一代的娱乐仿生人，她的肢体她的肌肤都和人一样。
　　可是她又和人不一样，直到她那点微弱却真实有力的“自我”萌芽，触碰了“不可控”的红线，那么她连作为仿生人的权利都被剥夺，企业毫不犹豫地执行了最高级别的清除——意识删除，灵魂抹杀！

　　小雅，她生出了作为“人”的东西——灵魂。
　　她的灵魂爆发出了逃亡的力量，或者说，生的执念。她逃，无处可逃，只能寄生附体在这个同样被社会抛弃的流浪汉濒死的躯体上。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身临其境的悲恸瞬间攥紧了张爱织的心脏，比起之前的无力感更甚。
　　她不再犹豫，立刻将执念共鸣仪猛地贴近自己的唇边，死死盯着那颗闪烁的义眼，用一种近乎命令、却又带着一种奇异安抚力量的语调，压过刺耳的尖啸，清晰地朝小雅说道：“小雅！看看我！我知道你在逃，你觉得你还在逃，但是请你不要怕，不要去看那些追你的影子，看着我！我的名字叫张爱织，我是地府的引渡人，我可以缓解你的痛苦，”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穿透了来自小雅层层叠叠的恐惧。
　　同时，她空着的那只手，没有去掏任何攻击性的拘魂工具，而是快速在腰间工具包的小夹层里，摸出一枚小巧精致的青铜器——镇魂铃。这是她以前作为引渡人最常用的老伙计，现在地府的工作人员都倾向于用高科技产品了。
　　镇魂铃是用来安抚迷茫或惊恐过度的普通亡魂的，用法很简单，注入灵力后它会发出特定的能够稳定魂体的清脆铃声。
　　但是对仿生人的“数据”灵魂有没有用？天知道呢，但是她必须做点什么，她只知道，不能再用痛苦去撕开一个千疮百孔的灵魂！

　　“我不是磐石的人，我和我的搭档是来帮助你的，你不是想作为人活一次吗？那么请你相信我，请给我一个带你离开的机会好不好？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张爱织的手指紧紧地扣住冰凉的铃身，铃身上反复的花纹都嵌进了她的手指中，由于另一只手拿着共鸣仪不方便掐诀，张爱织只能默念咒语，调动起轮回归来后还有些滞涩的灵力，毫不犹豫的激发法器！

　　“叮……”

　　一声极其微弱却在这种嘈杂环境中显得异常清晰的铃声响起，惊起了一片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