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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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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十年来,新部门——仿生人灵魂引渡的业务越来越繁忙了。
随着科技的发展,仿生人融入了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
从最初的家政仿生人、辅助仿生人,到如今的娱乐、科研等等。除了某些领域的仿生人会定期更新批次以外,现在更多的是长期服务人类的型号。
当仿生人在人类社会的生活和发展步入正轨,除了技术愈发完善,人类和仿生人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
虽然张爱织刚复工,就被领导借调到了新部门。
但是对于这一点,张爱织认为无可厚非,因为工作的“失误”导致她接受了长达三世轮回的惩罚,不过单就目前单位青黄不接的现状,找她这个以往兢兢业业的优秀打工人去新部门帮忙,显然也是很合理的。
爱织刚从悬浮列车跳下来,屁股后的列车就一刻不停地冲进了黑暗中。
郊区的单程列车就是这样,站与站之间并不会停,只会在临近站点的时候,适当减速方便乘客跳下去。
是的没错,毕竟对于打工人来说,在大环境扶持机械义肢家家入户的政策下,时间远比断胳膊折腿重要多了不是吗。
周遭又开始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如果说白虎96区和以往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可能是今年夏天的雨水格外丰富。
过度湿润的空气导致堆积在楼宇之间的废弃物弥漫出潮湿腐烂的味道,像是泡发了的合成食品包装袋,混杂着锈蚀金属和某种过期冷却液的甜腻。
爱织顺手披上了手里攥皱的雨衣,把老旧的乘车卡塞进了裤兜。这年头还用乘车卡的确实不多见,老派的同时略显寒酸。
但是爱织也是没办法,毕竟没人可以停职许久后刚复工就大肆挥霍的。
更何况爱织停工的时间有点久,虽然停工期间是会发基础工资的,但是自从复工后搬进了新城区,手头的资金就立刻捉襟见肘了。不过好在新家所在的位置离上班的地方很近,很方便蹭公司的员工餐。
雨水似乎更密了些,打在廉价雨衣的兜帽上,发出沉闷的啪嗒声,感觉有人在头顶不耐烦地敲着老旧键盘。
张爱织把领口又紧了紧,试图隔绝那股子无处不在的潮湿腐烂味——白虎96区,城郊结合部的“老资格”贫民窟,几十年如一日地用这种独特的“欢迎仪式”招呼着访客,或者说,像她这样的不速之客,毕竟,地府文吏上门,通常没好事。
绕过一堆被雨水浸透、外壳上霓虹广告残影还在诡异抽搐的废弃家电山,目的地就在眼前。
一栋仿佛被时代巨手随意摁进地底的筒子楼,入口黑洞洞的,好像会随机吞噬路过的路人,那可能就是要吞噬我吧,张爱织面无表情地想。
楼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胡乱攀爬的管线,几扇窗户透出昏黄的光,映在积水的洼地里,扭曲成哭泣鬼脸的模样。
空气里除了腐烂味,还飘荡着劣质全息广告断断续续的电子合成音,推销着“即刻拥有,无悔人生”的二手义眼。
张爱织在入口处顿了顿,习惯性地想摸出老式卷轴确认地址——一个有点落伍的动作。
轮回几世,再归来科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外勤人员已经不会再用老式卷轴查看任务信息了,而是自带地府专用APP的手机。
手机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麻,她甩甩头,把那点不合时宜的“怀旧”甩开,抬眼望向那漆黑的楼道深处。
任务目标:地下三层。引渡对象:一个“死去”的娱乐仿生人,或者说,她残留的、据说正附在一个流浪汉尸体上躁动不安的“数据幽灵”。
引渡理由:疑似造成区域性网络情绪波动,俗称——闹鬼了,电子版的。
张爱织深吸一口那混合着绝望和铁锈味的空气,抬脚迈入了黑暗。靴子踩在湿滑黏腻的台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吧唧”声,楼道里的空气比外面更糟,像是陈年的灰尘、霉菌和无数种难以名状的生活气味被雨水闷在罐子里发酵了几十年。
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一盏接触不良的声控灯,随着她脚步的轻重,神经质地忽明忽灭,在布满涂鸦和可疑污渍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墙角的阴影里,几只蟑螂大小的清洁机器人正徒劳地啃噬着一滩凝固的、颜色可疑的油渍,发出细碎的、令人心烦的嗡鸣。
下到地下二层拐角,光线稍微“亮”了一些——如果故障霓虹广告牌从高窗缝隙挤进来的、断断续续的诡异彩光也算光的话。
粉蓝两色的光斑在潮湿的地面和墙壁上跳动、流淌,像是某种廉价夜总会的劣质特效,只是这里没有狂欢,只有死寂和若有似无的……低语?
张爱织停下脚步,从腰间一个印有模糊不清“地府后勤保障”字样的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长得像个老式收音机加强版的黑色盒子。
这就是新部门的“标配”之一——执念共鸣仪。部门配发时那个技术员叫曲奇的小妹妹一脸隐晦地求表扬,不过张爱织明显让她失望了,对于刚轮回回来的人来说,实在是对于“高科技”一窍不通。张嘴欲夸,只吭哧出几句“真精致啊”作罢。
张爱织在心里暗暗下决定,一定要好好研究,争取使用出什么花样来,这样回头再碰到曲奇就可以夸到点子上,不能辜负技术人员的努力。
随即它拧开了顶部的旋钮,调到了一个特定的低频段。
滋啦……滋啦……
仪器里先是传来尖锐的电子噪音,像是指甲划过生锈的铁皮。紧接着,一阵破碎失真、又能明显感受到惊恐的呓语断断续续地渗出来:
“…别过来…我…我不是…程序错误…”
“…跑…必须跑…阳光…假的…”
“…疼…好疼…代码…在烧…”
这是一个女生的声音?旋即又有一股嘶哑的男声交杂在一起“…饿…冷…光…窗…”,充满绝望。
声音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和巨大的恐惧,像两股冰冷的电钻钻进耳膜。张爱织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是握着共鸣仪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来自仿生人灵魂的嘶吼,和她以往工作里引渡的常规人类确实有很大的不同,这就是…差点被消除的数据灵魂,和曾经听过的重叠了起来。
她继续往下走,执念共鸣仪里的杂音和呓语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混乱。终于,地下三层的近在眼前。楼层墙壁上还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霓虹广告牌残骸,零星还在闪烁的灯泡投射出一小片细碎零散的紫色光晕。
就在那片不甚和谐的光晕边缘的阴影里,斜倚着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被光线映照发紫的白衬衫,上衣口袋里塞了一些不知名的卡片,衬得本身鼓鼓囊囊的胸肌喘不过来气。
西裤笔挺,皮鞋在昏暗光线下居然还能看出锃亮的意思,活脱脱一个准备带客户去看样板间的房屋中介——如果忽略他此时懒散地靠在布满污渍的墙上,以及那半长微卷的头发被楼道里的湿气打蔫了几缕,正贴在额角。
他正低头“专注”地刷着手里最新款的折叠屏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下半张脸,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饶有兴味的笑。
陶德。张爱织脑海中跳出这个名字,还有他那份写着“精通电子灵魂追踪”的、笔墨用词略显浮夸的简历。这身打扮在这种地方,突兀得像是在垃圾堆里开了一朵塑料花。
听到脚步声,陶德抬起头。他那双标志性的电子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幽蓝色,像两簇冰冷的磷火。
此刻,那“磷火”正紧准地落在张爱织的身上,不知为何,他竟带着毫不掩饰地打量和……一丝丝探究?
“呦,张工!可算来了。”陶德收起手机,站直身体,脸上堆起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笑容,热情得跟这环境格格不入。“路上辛苦辛苦,这鬼天气,从城里过来挺麻烦的吧?”
张爱织点点头,脸上到没有太多的热络,这就是老员工的麻木吧,只说了句:“陶工,久等了。” 然后目光越过他,投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锈蚀严重的铁门——呓语和痛苦的源头就在里面。
“目标就在里面,没跑。”陶德指了指门,语气轻松的像在说外卖到了。
“信号稳定的很,就是…有点吵。”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意指那无形的灵魂噪音。“我刚才‘听’了一会儿,感觉不像单纯附身的数据灵魂,有点灵魂纠缠的意思,”陶德耸耸肩,语气反而是技术员面对异常数据时的纯粹专业。
张爱织了然的点了点头,径直走到门前。门没锁,或者说锁早就坏了。她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死亡、霉变和劣质机油的怪味扑面而来。房间极其狭小,两步就可以走到对面的墙,地上散落各种废弃垃圾。
靠在右手的墙边的破床上,蜷缩着一具盖着破被单的男性躯体,看轮廓已经僵硬。最显眼的是他仰面朝上的脸上,嵌着一颗明显是廉价二手货的机械义眼。
此刻,那颗义眼正间歇性地闪烁着微弱混乱的红光,这个娱乐仿生人的灵魂,大概率是依附在这个义眼中了。
“所以才会产生灵魂纠缠吗...”陶德嘟囔着。
但张爱织的目光,却被正对门的那面墙牢牢抓住了。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且印刷粗糙的‘窗外街景海报’。画面上是阳光明媚、绿意盎然、高楼林立的理想化都市,干净得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在这个阴暗潮湿,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地下室里,这幅画显得更加虚假,像一场精心策划的集体幻觉。
就在张爱织的目光在画作上多停留几秒时,执念共鸣仪里面的呓语陡然拔高,变成了尖锐、充满恐惧的嘶鸣!同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画面上那片虚假的、明媚的“阳光”骤然变得无比刺眼,仿佛变成了一束真实聚焦的追光灯!
而在这强光投射出的扭曲的光斑区域里,几个模糊不清、动作僵硬却充满恶意的黑色人形剪影凭空浮现出来。
它们没有面孔,只有扭曲的肢体轮廓,正以一种非人的速度,无声地朝画面“深处”——也就是观画者的方向疯狂追逐而来!
“…啊——!!”一声混合着电子杂音和极致恐惧的尖啸,猛地从共鸣仪里炸开,震得张爱织耳膜生疼,也盖过了门外陶德似乎说了句什么的声音。
那幅虚假的“窗外”,此刻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恐怖追逐。而追光灯的源头,赫然是来自破床上尸体头上那颗闪烁的义眼。
陶德也凑到了门边,他那双幽蓝的电子义眼锁定了追光灯源头——流浪汉的义眼和墙上诡异的投影,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小的数据流飞速划过。
陶德拍了拍手,声音没了刚才的轻松,一大长串的专业分析脱口而出:“这是通过媒介播放现场死亡回放?这仿生人的执念够深的啊张工!怨灵值快爆表了,标准的‘电子束缚灵’高危倾向。按流程,咱得先给她‘降降温’,用痛苦回忆剥离法把纠缠的两个意识强行剥开,然后趁她虚弱赶紧拘走,省得等会儿彻底暴走把整栋楼的数据网给嚎崩了…”他说着,手已经摸向自己腰间一个造型复杂有一排小灯的设备,转瞬间开始调试起来。
痛苦回忆剥离法。
这几个字够新鲜的,完全不同于以往引渡人处理怨灵的方法,没想到几十年轮回回来,已经发展成‘冷血特工’了?字面带来的无情寒意像冰刺一样刺激进张爱织的耳朵。
她盯着墙上那疯狂追逐的黑影,看着破床上的依旧闪烁的义眼,记忆中某个被深藏心底、属于“家人”的电子哀鸣仿佛又在灵魂深处响起。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愤怒和巨大无力的感觉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政府单位对待仿生人的态度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劲。
“陶德,麻烦让我先和她聊两句,行吗?”
陶德有点愣怔,聊聊?跟一个濒临暴走、怨气冲天的沦为电子束缚灵的灵魂?这跟把手伸进高速运转的粉碎机里试图拿出已经破碎的垃圾有什么区别?他长了张嘴,那句“张工,按流程…”还没说完,就被张爱织看过来的眼神堵了回去。
那种眼神不是天真的眼神,而是充满对专业的自信和沉着冷静。是啊,她毕竟是单位专门挑出来,经验极其丰富的引渡者,是不是张爱织有自己的独门秘籍?陶德甚至来不及深思她眼中蕴含的其他深意。
就在这时,陶德那一直挂在耳朵上的微型通讯器里,传来一阵急促的电子蜂鸣!他脸色瞬间变化,幽蓝的义眼瞳孔紧盯住张爱织,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急切:“…磐石的清洁中心派人了!快到楼下了!十分钟,不,五分钟,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