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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地府的年度巡查像一层无形的、高压的浓雾,笼罩在整个非物质层。
      走廊里平日略显散漫的脚步变得匆忙而规矩,交谈声压得更低,连空气中那永恒的线香臭氧味里,都仿佛掺进了一丝消毒水般的刻板气息。
      所有不合规的、擦边的、心照不宣的活动都暂时转入了更深的地下。

      张爱织的“客观、准确、符合流程”的报告已经提交上去,像一份经过精心消毒的标本,所有血肉和温度都被剥离,只剩下符合规范的骨架。
      她坐在工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内部系统里流动的各种巡查通知和规范文件,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规律得像秒针。

      “嘀。”

      一条来自万两金的加密讯息弹出来,内容极简:「下班。C口。开工。」后面附了一个地址坐标——正是他之前搞到的那个黑作坊小老板的家庭住址。

      张爱织关掉屏幕,拿起外套。对面的陶德几乎同时起身,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前一后,像普通下班职员一样汇入人流。

      新城区华灯初上,悬浮车流编织着光怪陆离的轨迹。
      与地下的压抑相比,地面的喧嚣带着一种虚假的活力。
      两人在约定的地铁C口等了不到五分钟,一辆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旧的深灰色悬浮轿车无声地滑到他们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万两金那张笑嘻嘻的脸,他今天换了顶印着抽象符文的棒球帽,身上那件骚包的衬衫被一件同样普通的工装外套遮着。

      “上车,二位功臣!小爷我亲自当司机,够意思吧?”他嘴上耍着贫,眼神却快速扫过四周,确认没有异常。

      车内经过改装,看似普通,座椅却极其舒适,中控台下方隐藏着复杂的终端接口。陶德毫不客气地坐到副驾,立刻拉出数据线接入了自己的腕载终端。张爱织坐进后座。

      “目标人物,赵宝财,四十六岁,无业,嗜赌。名下登记有一个废弃仓库,就是‘鑫鑫家电维修’的注册地。最近三天,他的银行账户有几笔不大不小的、来源不明的资金流入,消费记录显示他常去‘烈火街’一带的地下赌坊。”万两金一边驾驶车辆汇入车流,一边语速飞快地介绍,“咱们先去他家门口碰碰运气,不行就去赌坊捞人。”

      车辆驶入旧城区,周围的景象迅速从光鲜变得破败。
      这里的天空被纵横交错的管线和不规范的非法加建切割得支离破碎,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在劣质投影设备上扭曲闪烁,卖着各种来路不明的义体和神经刺激服务。
      空气的味道也变得复杂起来,劣质燃料、垃圾发酵、以及某种淡淡的、类似电路板烧焦的异味混合在一起。

      根据地址,他们停在了一片拥挤的筒子楼区。楼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杂乱无章的霓虹灯牌,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昏暗而可疑。万两金指了指三楼一扇窗户:“就那儿。啧,这环境,比咱们地府后勤宿舍还磕碜。”

      三人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在车内观察。陶德的电子义眼微微发光,显然在扫描着大楼的网络流量和能量信号。
      张爱织则摇下车窗一丝缝隙,屏息凝神,试图捕捉任何异常的灵能波动——除了弥漫的绝望和麻木,似乎并无特殊之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目标窗口毫无动静。
      “啧,看来今天老赵没在家抠脚啊。”万两金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方向盘。

      就在这时——
      “嘀嘀!”陶德的终端突然发出急促的轻响。他幽蓝的义眼猛地聚焦,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

      “不对劲。”他声音低沉,“刚刚有极微弱的数据包从那扇窗户里发射出来,不是民用频段,加密方式很古老……但目的地址被跳转了无数次,最终指向……一片空白区域。像是在发送某种‘心跳信号’或者……‘求救信号’?”

      几乎是同时,张爱织挎包里的执念共鸣仪也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被压抑的嗡鸣!
      不是针对亡魂的,而是接收到了一种……同频的、破碎的灵能噪音。她迅速掏出仪器,屏幕上一片杂乱的雪花中,偶尔闪过几段扭曲失真的残影:不再是阿修那种极致的痛苦,而是一种……冰冷的、观察般的、带着某种贪婪食欲的窥视感。

      “不是人类,也不是仿生人灵魂……”张爱织皱眉,试图调谐频率,“这种感觉……更像是……”

      “——是‘清道夫’。” 陶德接话,语气冰冷,“数据层面的食腐动物。专门吞吃泄露的灵能碎片和数据残渣。但这种低级的电子精怪,通常不会有意识地向特定地址发送信号……”

      他的话音未落,个人通讯器响起,是曲奇。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紧张,透过加密频道传来,有些失真:
      “陶工!张工!你们、你们是不是在目标地点附近?我刚、刚逆向分析了阿修案现场最后那段混乱的能量频谱,剥离出一个背景噪声!非常非常弱,但特征码对上了!是、是一种变异型的‘数据水蛭’签名!它、它当时肯定在现场!像幽灵一样附在能量风暴里偷窃灵能!”

      技术溯源的线索,在此刻与现场情况完美契合!

      就在这时,三楼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邋遢、眼袋深重、神色鬼祟的中年男人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正是资料上的赵宝财。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黑色的、巴掌大小的方块状老式设备,一边走一边紧张地回头张望。

      “目标出现!”万两金立刻来了精神。
      “他手里那个设备,”陶德眼神锐利,“很强的、不规范的灵能波动发射源。看来不只是个赌棍那么简单。”

      赵宝财没有下楼,反而左右看了看,迅速朝着楼顶天台的方向走去。

      “跟上去。”张爱织低声道。

      三人悄无声息地下车,如同幽灵般融入筒子楼的阴影中。楼梯间里堆满垃圾,灯光昏暗。万两金嫌弃地避开一滩不明污渍,陶德则持续扫描着赵宝财手中的设备信号和张爱织共鸣仪里的反馈。

      天台上杂乱无章,晾晒着破旧衣物,堆放着废弃建材。赵宝财蹲在一个角落里,背对着入口,将那黑色方块设备放在地上,自己则掏出一个廉价的折叠屏手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口中还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又像是在抱怨。

      “……妈的……这次信号得强点……别再断了……不然‘上面’又要发火……”零碎的话语随风飘来。

      突然,那黑色方块设备上的一个指示灯亮起微弱的红光。几乎是同时,天台某个角落的阴影里,空气开始扭曲,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缓缓浮现——它没有实体,更像是由干扰的电磁场和破碎数据流勉强构成的类人形态,周身散发着冰冷的、贪婪的窥探欲。

      数据水蛭! 电子精怪的一种!

      赵宝财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地上,但还是颤颤巍巍地将手机对准了那个模糊的数据幽灵。一道微弱的连接光束建立起来,似乎在传输着什么。

      “它在……接收数据?还是在上传什么?”陶德低语,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操作,试图截获数据流,“信号很乱……夹杂着大量痛苦的情绪碎片……像是……录音?”

      张爱织的共鸣仪嗡鸣声加剧了。她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数据水蛭正在从赵宝财的设备里,“吮吸”着某种东西——那是被录制下来的、阿修以及其他可能在此遭受折磨的灵魂的痛苦尖叫和绝望情绪!

      “它不是在偷灵能……”张爱织瞬间明白了,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它是在采集‘痛苦’本身! 像采集石油一样!赵宝财是这个采集点的‘工人’!”

      “砰!”
      就在此时,一声突兀的响声从身后楼梯口传来,像是有人踢到了空罐子。
      赵宝财和那个数据水蛭同时被惊动!数据水蛭发出一声尖锐的、只有灵能仪器才能捕捉的嘶鸣,瞬间中断连接,身形扭曲着就要消散在空气中。赵宝财则像受惊的兔子,一把抓起地上的黑色方块设备,惊慌失措地就想往另一个方向的逃生梯跑!

      “拦住他!”陶德低喝一声,第一个冲了出去,目标直指那即将逃逸的数据水蛭,双手虚空划动,试图用数据流禁锢它。

      万两金骂了句脏话,动作却丝毫不慢,肥胖的身躯异常灵活地堵向了逃生梯方向,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像是强光手电筒的法器:“孙子!哪儿跑!给小爷站住!”

      张爱织没有去追人,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即将消散的数据水蛭。在陶德的数据牢笼成型前的那一刻,她猛地将执念共鸣仪功率开到最大,不顾灵能反噬的风险,将自己的灵识如同尖针般刺了过去!

      “——谁派你来的?!‘上面’是谁?!”

      一股冰冷、混乱、充斥着贪婪和一丝恐惧的意念碎片,猛地回馈过来!
      几个破碎的画面砸进她的脑海:
      ……一个巨大的、不断滴着粘稠液体的、非金非石的暗红色肉瘤,表面布满了正在吮吸的孔洞……
      ……无数类似的数据水蛭,正将采集来的、色彩浑浊的“痛苦能量”注入肉瘤……
      ……肉瘤深处,一点熟悉的白金色星火(和小雅留下的同源)一闪而逝,随即被无尽的暗红吞噬……
      ……一个低沉、模糊、非人的意念如同背景噪音般回荡:「……供养……涅槃……」

      “呃!”张爱织闷哼一声,被这股混乱邪恶的意念冲击得后退半步,共鸣仪屏幕瞬间爆满雪花。

      而那数据水蛭,则在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嘶鸣后,彻底炸裂成一片无序的数据碎片,消散无踪。

      另一边,万两金已经轻松地用某种束缚法器将吓瘫了的赵宝财捆成了粽子,正得意地拍着对方的胖脸:“跑啊?再跑一个给小爷看看?说!刚才那鬼东西是啥?你给它送的什么‘货’?”

      陶德看着数据水蛭消失的地方,眉头紧锁:“它自毁了。核心数据清零。标准的底层炮灰设置。”他走到张爱织身边,“你刚才……?”

      张爱织脸色苍白,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压下胃里的翻腾:“……一个‘农场’。它们在收集痛苦。供养某个……东西。和‘涅槃’有关。”她摊开手掌,那个齿轮心形印记因为刚才的灵能冲击而微微发烫。

      线索在此刻交织,又指向更深的迷雾。
      非法拆解作坊的小老板,只是一个最末端的“采集工”。
      真正的买家和使用者,是潜藏在数据幽灵和精怪世界深处的、以“痛苦”为食的诡异存在。
      阿修的案件并未结束,它只是撕开了庞大冰山的一角。

      万两金拖着哭爹喊娘的赵宝财走过来:“咋整?把这货拎回处里?”
      陶德摇头:“不行。巡查期间,带这么个麻烦回去,没法解释。而且会打草惊蛇。”

      张爱织看着吓得尿裤子的赵宝财,又看了看脚下这片混乱的天台,远处旧城区扭曲的霓虹如同怪物的眼睛。
      “找个地方,‘问’清楚。”她的声音冷静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然后,我们得去找真正‘懂行’的人谈谈了。”

      她想起了陶德提过的、那个由电子精怪经营,地府职员也会光顾的——边界麦当劳。
      有些关于精怪的问题,或许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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