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尝到的荔枝》南木余

38、雨夜

　　自从那束玫瑰和满袋零食的一幕出现后，班级里都默许他和叶知秋在一起，大家谈论八卦的心也在此定了形。

　　对于林晚而言，萦绕在她周围那些探究的、好奇的、或怜悯的目光明显减少，耳边关于此事的杂音也几乎消失，没有再向她那一边倾斜。

　　叶知秋经常在课间、甚至午休时，自然地坐在陈森的位置上，有时低头玩手机，有时和周润他们说笑，不管陈森到没到，都会等他，直到铃声打响为止。

　　周润他们也默许了这个嫂子。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林晚期望的、平静无波的方向发展。

　　—

　　直到一个雨夜。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外面的雨连绵不断。

　　林晚因为一道复杂的物理题让苏容晞先走，自己多留了片刻。

　　收拾好，独自下楼。

　　教学楼里人迹寥寥。

　　林晚拿着伞，从楼梯下去。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踉跄地拉进了一个角落，后背抵上了冰凉粗糙的墙壁。

　　是陈森。

　　他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校服外套敞开着，里面单薄的黑T也被雨水洇湿了大片。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赤红的眼眶，全然不见了平日刻意维持的从容或阳光。雨水顺着他发梢滴下，落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隙里。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微微蹙眉，另一只手撑在她耳侧的墙上，形成了一个充满压迫感的禁锢姿势。

　　呼吸间带着潮湿的水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晚……”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雨水和某种激烈情绪浸泡过，所有的伪装和表演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带着委屈和不甘的质问，“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心？”

　　林晚没有惊慌失措地挣扎，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他。

　　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依然清澈，映着远处微弱的光，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甚至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静默。

　　这静默似乎刺痛了他。

　　他逼近一步，雨水的凉意似乎都被他身上散发的灼热驱散。

　　“三千米……我他妈拼了命去跑！为了谁？名次……鲜花……还有……还有别人！”

　　他语无伦次，每一个词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已久的痛苦，“我跟别人在一起了！你看到了吗？所有人都看到了！你呢？你在乎吗？你哪怕有过一秒钟……在乎过吗？！”

　　他的质问在空旷的连廊里回荡，又被淅沥的雨声吞没。委屈、愤怒、长久积压的挫败，在这个失控的雨夜彻底决堤。

　　林晚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但她没有试图挣脱。

　　等他激烈的气息稍平，她甚至没有去理会他的那些情绪化的诘问，只是用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看着他，清晰而缓慢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甚至盖过了雨声：

　　“恭喜你，三千米拿到了名次。”

　　陈森整个人僵住了，愣在了原地他瞳孔骤缩，死死盯着她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脸庞，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先是无意识地收紧，然后，一点点地、不可抑制地松脱了。

　　他所有激烈的情绪，所有积攒的委屈和控诉，在这句“恭喜”面前，撞得粉碎，连一点回声都没有留下。

　　雨还在下。

　　他撑在墙上的手臂无力地垂下，眼中的赤红和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如同被浇熄的火焰，只剩下潮湿的灰烬和空洞。

　　林晚轻轻活动了一下被攥得发红的手腕，没有再看失魂落魄的他一眼，侧身从那个令人窒息的角落走出，撑开早就准备好的雨伞，步入了茫茫的雨幕之中。

　　背影笔直，步伐平稳。

　　雨水顺着伞骨留下，林晚快步往宿舍楼走去。

　　林晚回到宿舍时，距离熄灯还有一段时间。

　　室友们正各自忙着洗漱、整理内务。

　　她身上带着室外清冷的湿气，神色如常，只是仔细看去，手腕处有一圈未完全消退的淡淡红痕。

　　“林晚，你怎么才回来？我们还以为你被雨困在教室了。” 一个室友抬头问道。

　　“嗯，耽搁了一下。” 林晚简短地回答，放下书包，准备洗漱。

　　她刚要走到阳台，眼尖地姚雨瞥见了她手腕的痕迹。

　　“晚晚，你手腕怎么了？” 姚雨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关切和一丝警觉。

　　林晚闻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语气平淡：“没事，不小心碰到了。”

　　她并不习惯倾诉，尤其是涉及这种她认为毫无意义且已处理的冲突。

　　姚雨半信半疑，但看着林晚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的脸，知道问不出更多，只好帮忙转移了话题： “哦，那快洗吧，一会儿该熄灯了。”

　　“嗯。”林晚点了点头。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手腕，那里被攥过的皮肤仍有些隐隐发热。她挤了牙膏，开始刷牙。镜子里映出她平静的脸。

　　白桃味的泡沫在口中蔓延，带着微微的凉意。这一刻，陈森那句混合着雨水和哽咽的质问，毫无预兆的再次撞入脑海。

　　“我做这么多……你就没有一点在乎吗？”

　　她想起刚刚陈森咄咄逼人的气势。

　　“做那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吃醋？”

　　一瞬间，她不确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产生持久的误解。

　　是那颗他的“赔礼荔枝”被她只能收下？

　　后来他无数次以班长或同学名义的接近，她仅仅保持了礼貌的距离？

　　还是她自始至终，都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书本和目标上，从未对他的世界投去过多的关注？

　　她从未释放过任何超出同学界限的暧昧，那么，他这份沉重的、甚至有些扭曲的“喜欢”，到底建立在怎样的想象之上？

　　泡沫堆积在嘴角，带着轻微的刺痛感。她眨了眨眼，那片罕见的茫然迅速褪去。

　　“噗——”

　　她低下头，将口中的牙膏沫干净利落地吐出，打开水龙头，清凉的水流哗哗而下，迅速冲走了所有白色的痕迹，也带走了那片刻多余的思虑。

　　镜中的面容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与清澈。手腕的热度在水流下也渐渐消退。

　　她擦干脸和手，把洗漱用品放进柜子里。

　　第二天，雨停。

　　一切如常，又一切不同。

　　陈森来到班级，脸色有些苍白，异常沉默。

　　他与叶知秋之间，似乎也笼上了一层说不清的隔阂。玩笑依旧有，但少了那份刻意张扬的亲昵，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疲惫。

　　苏容晞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在课间偷偷对林晚说：“陈森今天怎么怪怪的？好像……整个人都耷拉下去了。还有，他跟叶知秋之间气氛也好奇怪。”

　　林晚正在订正试卷，闻言笔尖未停，只是淡淡地说：“是吗？没注意。”

　　“班长，怎么今天看起来怪怪的，表情真沉。”中间两个女生交换着眼神，压低声音讨论。

　　“该不会是吵架了？不过，谈恋爱嘛，吵架也正常。”另一个女生接话，语气中透露着不确定。

　　“可我感觉……不只是吵架那么简单，”最初开口的女生偷偷往后瞄了一眼，“他好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似的。”

　　议论声细碎地蔓延。

　　周润他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午休时，几个人围到陈森座位旁，周润用肩膀碰了碰他，试探着问，声音比平时收敛了许多：“森哥，咋了这是？昨天不还好好的？怎么惹……嫂子生气了？”
　　他刻意用了“嫂子”这个称呼，试图用熟悉的调侃拉回往日的气氛。

　　李新异也凑近，半是关心半是好奇：“对啊森哥，昨天不是还一起庆祝生日吗？是不是我们玩笑开过头了？”

　　“要是真惹叶嫂不高兴了，兄弟们帮你说道说道？”有人自告奋勇。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带着兄弟间特有的粗糙关怀。然而，陈森的反应却让他们的热情迅速冷却。

　　他没有像往常，笑着骂他们“滚蛋”，他甚至没有看他们，目光依旧落在虚空处，嘴角费力地牵动了一下，却未能形成一个完整的弧度。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

　　“没事。别瞎猜。”

　　周润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陈森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拒绝交流的气场堵了回去。

　　教室的前排，苏容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用手肘碰了碰正在做英语阅读的林晚，用气声说：“看后面，他们那群人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晚的笔尖在在练习题上面划了斜线，头也没抬：“嗯。”

　　“你说，他是不是跟叶知秋闹崩了？”苏容晞继续猜测。

　　林晚翻过一页试卷，目光平静地扫过下一篇短文：“可能吧。”

　　当陈森起身去黑板旁交数学作业，必须经过林晚的座位时，她的专注也没有被打破。

　　他走得很慢，脚步有些沉，经过她身边时，视线似乎不受控制地朝她的方向偏移了一瞬，但他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目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而林晚，自始至终，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