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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他的反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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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淋沥沥的雨持续了一下午,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潮湿感,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粘腻的味道。
课间,数学课代表抱着一摞作业本,从后门闪了进来,他匆匆放下本子,扬起声音,带来了一个足以让所有人心里一沉的消息。
“完了,各位!重磅消息!”他刻意压低了嗓门,却足以让半个班的人竖起耳朵,“我刚去办公室送作业,亲耳听到老刘说的数学测试,在下周一。”
他顿了顿,成功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后,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刘老师的语气和神态:“是骡子是马,这回也该拉出来好好溜溜了!大家自求多福吧!”
话音落下,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低沉的、拖着长音的哀嚎和抱怨,像应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有人痛苦地抓头发,有人已经开始疯狂地翻找数学书,原本就被雨天压抑的气氛,瞬间又摞上了一层更具体、更坚硬的焦虑名为“考试”的巨石。
“完了…”有人把脸埋进臂弯,发出绝望的呻吟。
“函数!我函数还没搞懂啊!”另一个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范围呢,画到哪,有人知道范围吗?”急切的询问声在几个角落里同时响起。
“停,都—先—别慌。”
陈森拖长了语调,声音不大,却有穿透力,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甚至还用指关节懒洋洋地叩了两下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脸上挂着一个混合着“这没什么大不了”和“看我多镇定”颇具感染力的笑容,目光扫过周围几张写满焦虑的脸。
“不是还有两天时间了吗?”他反问一句,语气轻松慵懒,“急有什么用?瞎嚷嚷能把公式嚷进脑子里?”
他顿了顿,看到众人被他的话吸引,才继续往下说,条理清晰,仿佛早已胸有成竹:“这周又不回家,还有两天时间。晚上自习课就静下心来学呗。”
他伸出手指,虚点了一下讲台方向,“而且,下节课正好就是数学课,都打起精神认真听听课,老刘讲题的时候把基础分拿到手,及格线不就稳了吗?”他像是真的在提醒着。
他的话,像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几滴冷水,瞬间让躁动平息了不少。几个慌了神的同学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喃喃道:“对啊…还有自习课…下节就是数学课…”
陈森看着他们情绪稳定下来,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那笑容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满足。
然而,在这片由他制造出来的、短暂的平静中,林晚却默默收回了看向他的目光。
他这番话,听起来无可指摘,充满了积极的“正能量”和“实用性”。但不知为何,那过于流畅的语调和那副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让她心里那丝莫名的违和感又悄然探出头。
“他好像……很享受扮演“救世主”的感觉?”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立刻又将其摁了下去。
“他只是作为班长在稳定局面而已。”
她再次对自己说,将注意力强行拉回眼前的题目上。
上课铃打响,气氛变得有些凝重,不同于以前的懒散。
大部分都集中精力去听,刘老师的神情放松了不少,有些意外。
“怎么,提前接到通知了?”他一边笑着,一边在黑板上板书。
刘老师大概猜到。
对他来说,学生知道的早晚,没什么。只要能够好好的学,也就足够了。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在刘老师的带领下,不同寻常的积极课堂就这么诞生了。
“老师对大家这节课的态度很满意,希望以后可以继续保持,当然这种保持不能只限于考试啊。”他的语气带点幽默。
“欢迎大家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同学之间也尽量互相帮助。”他补充道。
四十五分钟的课堂结束。
课间,同桌苏容晞用胳膊碰了碰林晚,压低声音语气下了个结论,然后才抛出她的发现。
“奇了怪了……晚晚,就是上节课间…你觉不觉得陈森今天有点那个了?”
刚下课的缘故,她一时找不到词,只能用“那个”来代替,但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她凑近林晚,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分享发现的八卦语气:“诶,就是陈森,”她努努嘴,他什么时候对学习这么上心、这么……有觉悟了?”
苏容晞继续嘀咕着,停顿片刻,“晚上自习课就学呗,……好像有些反常,对就是反常。
“不是…又开始发光发热了?” “发光发热”四个字被她念出了一丝揶揄的味道。
戏精附体啊?”她提出。
“这套临危不乱、鼓励大家的班长戏码,演得我差点就信了。”
她看了一眼趴在桌子的陈森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兴趣,然后回过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晚晚,你说他该不会又来找你问题吧,毕竟用“讨论题目”的借口跟你套近乎也不止一次了吧,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还有他这铺垫有点明显了吧!”她最后总结道,语气里更多的是对这种“小心机”的看穿和觉得“好玩”。
“简直是把我想接近你写在了脸上,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呢。”
林晚听着,但笔尖还在草稿纸上演算着公式。
“没有,你别乱说,那个…他作为班长,本来就应该稳定局面啊。还有上的就是数学课,他说这个…也正常吧。”林晚解释的同时也在努力说服自己。
最后一节课,地理老师戴着眼镜,正用平稳的语调讲解着寒流与暖流的相遇,课件上展示着世界地图,不同颜色的箭头相互碰撞、交融。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连绵的雨声成了这节课永恒的背景音,粘腻而催眠。
林晚的笔尖悬在笔记本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她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秘鲁寒流”和“厄尔尼诺现象”上,但思绪却像教室里混浊的空气,凝滞而难以流动。
粉笔灰的味道缓慢地搅动开来。旁边同桌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后排同学极力压抑的一个哈欠,都变得异常清晰。
时间的流逝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钟都像一滴缓慢凝结、最终沉重坠落的雨滴。
她的目光无法控制地、每隔一小段时间,就悄无声息地瞥向墙上的钟表。看着那根红色的秒针,一格一格,不紧不慢地扫过表盘。
地理老师终于布置完最后的读图作业。
铃声再次响起,瞬间击碎了教室里那种粘稠的沉闷。
桌椅碰撞声、收拾书本的哗啦声、学生们的交谈声骤然涌起,像退潮后重新活跃起来的海滩。
从食堂回来后,迎来的是晚自习开始前更显压抑的混乱。
有人匆匆跑去接水,有人争分夺秒地闲聊几句。
林晚坐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座位上,没有动。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以一种比平时更清晰、也更沉重的节拍跳动着。她的感官,警惕地捕捉着身后那个方向的任何一丝动静。
空气里,只剩下窗外无尽的雨声,和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心慌的寂静。
也许那段被预告的“请教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
陈森向往常一样巡视,只是在经过林晚的桌旁,没有丝毫停留,他甚至没有投来一瞥,眼神扫了一圈周围,径直回到他的座位。
“他…好像没有停下?”
“难道她真的从头到尾都猜错了?”
“他之前那些…真的就只是普通同学的交往?”
她冒出多种猜测,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林晚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无意识地攥着笔,指节都有些发白。
一种极其诡异的失落感混合着巨大的困惑,像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她刚才构建的所有心理防线。
这种突如其来的“正常”,比任何刻意的接近都更让她心神不宁。它动摇了她自己都不敢完全确信的判断。
她试图重新将注意力拉回数学题,却发现那些数字和符号变得无比陌生,根本无法进入大脑。
这反常的平静,让她看不清方向,也失去了判断的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