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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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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狭小的空间像一口冰冷的棺材,把我刚刚在公司强撑起来的镇定一点点抽干。空调吹出的冷风带着灰尘的味道,扑在脸上,粘腻又窒息。
我靠着方向盘,额头抵着冰冷的塑料材质,试图用那一点凉意压住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薇薇去公司了。”
苏清那条信息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神经末梢。
她在新房的阳光下发着呆,捧着咖啡,因新环境而无措,因等待“妻子”归来而充满新婚的甜蜜期待。
而她的“妻子”,我的好姐姐,正马不停蹄地回到她的战场,巩固权力,享受追捧。
那我呢?
我被丢在市场部最嘈杂的角落,对着一堆被故意筛过一遍的垃圾数据,忍受着那些或好奇或轻蔑的打量,像一个被随手打发给叫花子的残羹冷炙。
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方向盘的真皮缝隙。
不行。
不能这样。
仅仅做一个埋头苦干、等待机会的“老实员工”,太慢了,太被动了。林薇有一万种方法让我永远接触不到核心,永远在边缘打转,直到我耗尽耐心,或者她找到机会彻底把我踢出局。
我需要眼睛。
需要耳朵。
需要能在这栋冰冷大厦里,听到不同声音、看到不同角落的…东西。
我猛地直起身,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一声低吼,驶出地下车库。我没有回家,那个所谓的“家”,此刻只会让我更加窒息。
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却虚幻的轮廓。我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直到胃里传来一阵尖锐的抽搐,才意识到自己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我把车停在一条略显陈旧的商业街路边。这里不像市中心那样光鲜亮丽,店铺大多有些年头,烟火气十足。
推开门一家看起来干净的小面馆,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这个时间点,店里人不多,只有几个零散的食客。
我要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找了个最靠里的角落位置坐下。
热腾腾的面很快端上来,清汤寡水,几颗葱花飘在上面。我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面条温热的口感滑入胃袋,稍稍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空虚。
隔壁桌是几个刚下班的年轻人,穿着附近写字楼的工装,正边吃边抱怨。
“…妈的,行政部那帮大爷,申请个备用金流程走三天,好像花的他们家钱一样!”
“别提了,我们部门更绝,老王那个老油条,屁大点权限卡得死紧,不就是怕我们摸清他那些猫腻吗?”
“正常,哪个公司没几个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还生怕别人抢了他坑位的…”
他们的对话像零星的火花,溅入我沉寂的脑海。
权限…流程…老油条…猫腻…
我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慢慢擦着嘴,目光落在对面一家灯火通明的房产中介上。玻璃门上贴满了房源信息,其中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的中介正口沫横飞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保证着什么。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水底的暗流,开始慢慢涌动。
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卡在关键流程节点上的小人物。他们职位不高,权力不大,却往往能成为一件事能否顺利推进的“阀门”。
他们可能受过冷眼,可能被忽视,可能心怀不满,可能…很容易被一点小小的“好处”打动。
比如,市场部三组那个被排挤到打印机旁边的位置,隔壁工位那个总是加班到最晚、脸色苍白的女孩。今天下午,我起身去接水时,瞥见她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某个费用报销系统的界面,旁边还贴着一张便签,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流程代码和审批人姓名。
她好像叫…陈璐?人事介绍时提过一嘴,是行政部借调过来帮忙处理报销流程的。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一碗面见底,我付了钱,走出面馆。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人清醒。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拐进了街角一家大型连锁超市。推着购物车,我漫无目的地在货架间穿梭,最后停在了进口食品区。
我的目光掠过那些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糖果、饼干,最后落在一盒价格不菲的、据说是某国皇室御用的手工巧克力上。包装精致,分量不多,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足以让普通人咂舌。
我拿起那盒巧克力,又选了几样同样昂贵却不起眼的进口小零食,一起放进了购物车。
结账时,收银员多看了那盒巧克力两眼。
回到家,空旷冰冷的公寓寂静无声。我把东西放在玄关柜上,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客厅落地窗前。
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像一条流动的星河,遥远,冰冷,与我无关。
我就这样站着,直到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张雯。
主题:Re:数据分析报告
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我点开。
邮件正文依旧简洁,却多了几个字:「报告看了。有几个数据来源需要核对,原始数据包发你邮箱了。明天上班先把来源标注清楚。」
没有指责,没有表扬,甚至没有对报告本身内容的评价。
只是布置了新的、更繁琐的任务。
但这意味着,她看了,并且,没有直接驳回。
我盯着那行字,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
然后,我转身,拿起玄关柜上那盒昂贵的巧克力,拆开华丽的包装,拿起一颗,看了看,随即面无表情地将它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甜腻的东西,我不喜欢。
但总有人会喜欢。
第二天,我提前了半小时到达公司。
办公区还空荡荡的,只有清洁阿姨在擦拭工位。
我走到自己的位置B区17号,放下包,打开电脑。然后,像是无意间一瞥,目光落在隔壁B区18号工位上。
工位主人还没来。桌面上有些凌乱,堆着不少文件和票据,屏幕边缘贴着那张写满流程代码的便签,一个半旧的水杯,还有…一小盆蔫头耷脑的多肉植物。
我收回目光,开始处理张雯邮件里要求的原始数据包核对工作。这些数据更加庞杂混乱,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
同事们陆续到来,办公区渐渐嘈杂。隔壁工位的女孩——陈璐,踩着点匆匆赶到,放下包就一头扎进电脑里,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眉头紧锁,脸色比昨天看起来更苍白了些。
整个上午,我都埋首在数据里,偶尔起身接水或去洗手间,目不斜视,如同一个最专注的员工。
中午,我没有去餐厅,而是从包里拿出一个饭盒,里面是早上出门前随便做的三明治。我坐在工位上,一边吃,一边看着屏幕上的数据。
陈璐似乎也没去吃饭,一直在打电话,语气焦急又带着点哀求:“…王经理,那份报销真的比较急,供应商那边催了好几次了…我知道流程,但是…喂?喂?”
电话显然被挂断了。她泄气地摘下耳机,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挫败。
我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收起饭盒。起身,拿着水杯走向茶水间。
经过她的工位时,我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那盆蔫头耷脑的多肉。
我停下,转过身,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好奇:“这个是…‘桃美人’吗?好像有点缺水了。”
陈璐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意外,似乎没想到我会跟她说话,更没想到我会认识这盆植物。
“啊…是,是的。”她有些结巴,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那盆多肉,“最近…最近太忙了,忘了浇…”
“这个品种不能太干,根系伤了就不好救了。”我语气平淡,像是随口分享知识,目光落在她桌面上那堆报销单据上,又很快移开,“行政部的报销流程好像很复杂?”
陈璐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苦笑一下:“何止复杂,简直反人类。各个部门卡点不一样,稍微超一点额度或者票据有点不清楚就打回来,来回折腾…唉。”她忽然意识到抱怨太多,猛地收住话头,有些不安地看着我。
我却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大公司都这样。辛苦了。”
说完,我没再停留,端着杯子走向茶水间。
接完水回来,陈璐还坐在那里,看着那盆多肉发呆,眼神有些复杂。
下午,我继续核对数据。期间去了一次洗手间,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喷雾瓶,里面是清水。
经过陈璐工位时,我极其自然地将喷雾瓶放在她那盆多肉旁边。
“偶尔喷喷页面,比直接浇水管用。”我的声音不高,说完就径直走回自己工位,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小事。
陈璐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喷雾瓶,又看看我已然埋首工作的侧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拿起喷雾瓶,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对着多肉的页面喷了几下。
下班时,我照例准时关闭电脑。
陈璐还在加班,对着屏幕愁眉苦脸。
我站起身,从包里拿出那个在超市买的、印着精致logo的纸袋,里面装着那几样昂贵的进口零食。我走到她工位旁,将纸袋轻轻放在她桌角,避开了那些散乱的文件。
“朋友送的,我不太爱吃甜的,放着也是浪费。”我的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看你好像没吃晚饭,垫垫肚子吧。加班也别太晚。”
说完,不等她反应,我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震惊的、不知所措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我没有回头。
走进电梯,金属门合上,映出我毫无波澜的脸。
微小的善意,精准的投喂。
无关痛痒,不会留下任何话柄。
但种子已经撒下去了。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等待适当的时机,适当的雨水。
让它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