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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Scene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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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这个国家的传统，鼓励人们到了一定年龄就组建家庭、生儿育女，路西进入体制后亦有好些年岁，组织上看重稳定，于是他便往相亲大集上随意地递了投名状。
他对爱情没有什么期望，只是成家更有利于上升的道路。所以在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他在一家西餐厅里等待自己的第十个相亲对象。事实上，当时的他已不是很有耐心，这么多天来都没有合适的人选对他来讲分外难熬。为了避免喜于铺张浪费的对象，他订的这家餐厅不算高档，毕竟上一个相亲对象可怕得让他想到家族给他推荐的“豪门千金”。
打开手机看了眼本次相亲对象的照片……“厉莉”，出身于普通农村，家境一般，本科学历，目前的职业是编导，长相还算顺眼，符合他低调和平平无奇的要求。
路西在考虑这次不成功之后的打算，今年的独身主义者人数又有所高涨，来相亲的年轻女性本就不多……也许组织未来不会那么看重这方面，他思来想去，低头看了看腕表，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没有收到新消息，他也懒得发消息询问，只是有些无聊地打量着人来人往。
他的相亲对象依旧没有影子，随着大门开合，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火辣的女人走进来。女人似乎是个主播，正抬着手机支架正对镜头，她对前台的服务员说了什么，对方将她请进就餐区……路西注意到女主播朝这个方向过来，她那不小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地传来：“……我说的没错吧？我和这家餐厅可熟啦～以后各位来这里可以报莉莉的名字哦，绝对有优惠的!”
“……好啦好啦，现在我们来看看这次的相亲对象又会是什么样的奇葩!放心好了宝贝们，莉莉是不会结婚的，莉莉是属于直播间的大家的～”
前边的女人一边拍摄周围的环境一边拐进这个角落，路西盯着她的背影，有种不好的预感。
女人挎着包，穿着酒红色的短裙，只到大腿根，深V的领口开得很低。她的脸上妆容精致，挤出风情万种的笑容，“……哦？这里的菜看起来不是很香，觉得没有主播香？”她侧了侧镜头，做了个擦边的角度，“真讨厌～你怎么知道莉莉是香喷喷的呢？感谢这位宝贝刷的火箭!”
她对着屏幕后退着，左顾右盼，“来～让我们找找……这次订的是13号，那边的是11……12……”
女人来到了13号餐桌前，“找到啦!这就是我们今天的主角……”她回过头，看到了对面的男人，猛然一顿，露出一点诧异，但她随即恢复了状态，笑靥如花地面向屏幕，并展示了身后的情况，“哎呀，看来这次的长得还不错……”
路西一脸冷漠，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他头一次有了无语和心梗的感受。“这位女士，麻烦你把摄像头关了。”
女人讪讪地对他笑了笑，转头对直播间道：“不好意思宝贝们，这个我是真喜欢，先下啦，bye～”说完毫不留情地将直播掐断。
莉莉坐到餐桌前，理了理自己烫卷的黑发，笑道：“对不起哈，工作需要。”她盯着对方，对方也在头疼地看她，“你是厉莉？”她乖巧地点点头：“是的。”厉莉不过二十几岁，大学刚毕业，面上成熟的妆容对她来说太过浓烈了。
如果她就是本人，那张照片拍得确实够烂，路西想。他问：“我记得，你是个编导？”不意外他狐疑的眼神，莉莉无所谓地笑了笑：“大学学的专业，不太好找工作，毕竟现在就业形势不太好……再说，你好像也不是个普通的公务员……”她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他的手腕上，他的手表，来自意大利一个珠宝品牌的独特设计。
见他默然，莉莉面上的笑意热情了几分，“说起来我在网上看到你的照片，还以为是P的呢，真是误会你了。你……噢，你……贵姓？”她很是尴尬，手忙脚乱地点开手机想要查看这位相亲对象的信息。对方忍无可忍：“路西，我的名字。”
女人显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餐厅的暖光照在她身上，一层虚假的世故被消弭开来，露出属于青春年华的那抹狡黠。“原来你叫路西。”她稍显局促地理了理衣裙，试图把它变得更得体些；服务员开启早已备好的雪莉酒，将酒杯满上。
她盯着琥珀色的酒液，语速轻缓：“其实，我也并不想做这行的……”路西眼睁睁地看着她，端起酒杯率先闷了一口，然后就开始介绍起自己。厉莉说，她其实考上了研究生，但由于家庭条件并不好，加上自己的弟弟也要上大学，就只好放弃了继续学习的机会。她四处寻找工作却处处碰壁，想到自己在大学时就被人称赞拥有混血感美貌，于是当了主播，平时靠带货还可维持生活……
她刻意营造出平生坎坷、佳人落魄的氛围，用半真半假的话语凸显自己的楚楚可怜。望着她情绪上头，竟显出一种无辜的柔弱感，路西没有戳穿她，而是耐心等她倾诉完毕。他的指尖碰了碰酒杯，没有拿起来，笑了笑，也说明了自己的家庭情况：“我父母年轻时赚了些钱，后来他们意外离世了。我不想步他们后尘，就入了编制。”
短短两句话，就让厉莉的大脑陷入宕机。她反应过来，勉强说道：“这样啊……那你挺不容易的，你父母一定很关心你。我觉得……你对待家庭一定很负责。”
在头盘的开胃菜上来之前，餐桌上的气氛一直很诡异。好在厉莉品尝了鱼子酱后，重新拾回了自己的勇气和温度。她又笑盈盈地谈起了自己的兴趣爱好，说她从小就喜欢音乐，每次都偷偷跑到村里唯一的女老师家，让她教自己拉小提琴；后来到了学校，在她的拼命努力下，父母终于给她买了一把别人淘汰不要的二手旧琴……厉莉说着说着，眼里亮起了光，她柔和了神色，柔和了她锋利的美。
将她的那一瞬收入眼底，路西愣了愣。待他低头时，就瞥见桌上的手机亮起，显示他的大姑父发来了新消息，说是某集团的大小姐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听说他最近在相亲，想要同他见一面。路西的父母因夺利遭人记恨落得那般下场，接手了他父母企业的是大姑一家，妄想让他重蹈覆辙，他自是不能让他们如愿。他很快将屏幕关闭，抬头看向面前自顾自地说了很多的女人，待她不说了，这才道：“没有其它问题的话，你就删视频封号吧，我会联系人将你在网上的记录都销毁。”
厉莉刚抿了一口酒，瞪大了一双眼睛疑惑地看着他。路西偏了偏头：“我们不是在相亲吗？”女人意识到他的意思，不喝酒了，满眼震惊：“……啊？你……可我是签约了的，不对这不是重点……”
路西没有碰别的菜，只喝了口罗宋汤，不顾她混乱的思绪，继续道：“没关系，我会帮你付违约金。”他顿了顿，“三天后我们就领证。”
厉莉看了看还没上完的菜，“你在开玩笑吗？”她不可置信的眼神对上男人平静的目光，发现里面并无分毫的玩笑之意，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我根本就不了解你吧……？”
“没关系，我已经够了解你了。”
“……三天时间那么短，不办婚礼吗？”
随手挂掉亲戚烦人的电话，路西回道：“一切从简，速战速决。”
就这样，他们靠一次奇怪的相亲缔结了缘分。当然，路西花了一些时间让厉莉相信他不是在诈骗或仙人跳。
婚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路西都全然支持着妻子的事业。他请来专业人士指导她演奏小提琴，这让她成功考入了知名的音乐学院，从那儿毕业后，她自编乐谱，逐渐有了名气……
这一切对于厉莉来讲过于不真实，她时常没有安全感，总会问她的丈夫他们是否会离婚。路西因为公务繁忙，不得不减少同她相处的时间，无意间忽略了一个大问题。当厉莉站在灯光四射的演出台上，当她与其他公职人员的家属聊天时，她都是孤独的，这在她过去的日子里从未有过。厉莉习惯于依赖亲情，而路西却不太需要亲情。她不断地在点点滴滴中寻找他对她的爱，而物质的证明尤为重要。
厉莉其实不太明白路西对她的感情，他们最初似乎只是凑合着过日子罢了，「爱」究竟于何时萌芽的？关于这点，路西曾选择自认为能让她心情好些的答案：他对她一见钟情。厉莉自然一点也不信。
路西想，她不信是对的。因为他根本不懂得「爱」，却无法告诉她答案。
爱是什么呢？当他思考起这个问题，心脏就沉闷起来，好像他真的热烈地爱过谁，却隐隐令他作呕。
爱一个人应当是美好的，不应当是这样的感受。这时他便知道，不正常的是他自己。
后来他们相处的时间多了，互相都非常了解对方，他渐渐忘记了这种不正常的感觉……他不再思考“爱是什么”，而是尽量陪伴着他的妻子，包容着她的喜怒哀乐，见证着她的七情六欲，那些极其琐碎的日常像细碎的星子包裹着他们，就在星海之下，他们仿佛从诞生的那一刻就在一起了。
路西想，「爱」是什么已不再重要。他自愿同他的莉莉在一起，直到时间的尽头。
时间的尽头奔流到了另一个世界，此刻的路西法终于想通了问题的答案。
他的莉莉在哪儿，他的「爱」就在哪儿。他的「爱」和莉莉同在。
以前是厉莉，现在是莉莉丝，他的「爱」就在深渊里。
他这样不放过心底一丝一缕的愁绪，深入地思索了，紧紧抿起唇，眸中透出对心中所爱的向往；也就是那时他想，他现在的的确确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去往自己的爱人身边。他考虑了这样的选择，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模糊的钟声，暮色随之笼罩了整个木星天，与之同来的是一种剧烈的疼痛感。
天人本无病无灾，路西法被这份痛苦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似有所感，发觉灵质发生了某种变化，抬手抚上额头，灼痛感的根源就在于脑袋里。痛意让他抓紧了扶手，使金属产生形变，紧接着惊讶地看到自己燃烧了起来……头部又疼又烫，下一秒，他听见碎裂声，一道裂痕蔓延至他的左额角，好像一颗饱含内裂的晶体，有能量和气体从裂缝中冲出。
路西法的眼前开始发昏，大脑沉重，他强撑起精神，咬牙看向一边……有什么从他的灵体中被抽取出，转瞬间，一个生灵就披着变幻的光在他面前凝聚。
那是个女性的灵态，光辉艳丽，全副武装，一头银发和穿戴的宝剑银甲都与他一般无二，容貌竟可怕地与他别无二致。这女神睁开眼，显出一双烈火一样的赤色眸子。她现身后，路西法便不再感到不适，身体亦修复了伤痕。他内心大骇，从位上站起身子，警觉地盯着这个诡异的女人，“你是谁？”他沉声问道。
这个女性未生羽翼，却实实在在散发着同他一样的光芒，听到他的问话，她对他展颜一笑：“我是谁？”她重复了这个问题，施施然地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每一部分，“我和你那么相像，你说我是谁？”
“我是你……你的女儿呀。”路西法的脸色有一瞬的扭曲，这个出现在自己殿中的女人虽长着自己的脸，却极为不要脸，他和莉莉结婚数年却无子嗣，谁能当他的女儿？
望见他阴鸷的神色，这个女性版的他凑上前，“你生气了？”她认真地看着他，面上十分无辜，眼中似乎泛起泪花，“可我真的是你的女儿，你可不能不要我呀!”说着，她扑进他的怀中，环抱住他的胸膛。撒拉弗霎时感到一种窒息的似曾相识，他还未来得及发怒，有一个愤怒比他来得更快。
“她是谁？”这个声音实在太过出乎意料，路西法不敢相信地循声望去。寝殿有着华美而高耸的水晶窗，银雕的窗沿有轻薄的亮纱垂落，那黑色的身影在纱帘后影影绰绰。
是莉莉丝，方才他还在心心念念的对方，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出现在天堂。上一次的相遇恍如昨日，她仍同之前一样，却略有微妙的不同。她黑长的秀发依旧迷人，依旧是一袭黑裙，墨一样地铺洒在纯白的天界。路西法愣住了，他望着那道身影，是如此地不可思议。莉莉丝展开黑色的双翼，轻而易举地穿过落地窗；她来到殿中，那双微微上挑的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西法怀中的女人。
晨星回过神，对现下这诡异的状况颇为懊恼，他猛地推上怀中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儿”，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不仅如此，她还抬起头，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路西法顿时感到糟糕透顶，就在此时，莉莉丝眉头一皱，一把将这个女人从他身上扯开来。女人假装跌倒在地，娇声痛呼道：“哎呀，你怎么能这样，弄得我好疼!”
莉莉丝看到她那张貌美如花的脸，和自己的丈夫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她的脸上瞬间变得一言难尽，于是指着地上的女人，质问路西法：“她是谁？!”路西法几欲开口，却不知该回答什么，最终只得干巴巴地吐出一个答案：“我不知道……”
这下女人不高兴了，她落下几滴泪珠，哭哭啼啼地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父亲啊，我可是您的女儿，您怎么能不承认呢？”路西法深吸一口气，不理会她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哭天抢地，而是对魔女关切道：“莉莉，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莉莉丝瞥着那女人，闻言冷哼一声，道：“这你就无需关心了。本来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看望你。哪知真是吓了一跳，你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个女儿……”路西法又感觉头隐隐作痛：“莉莉你知道的，我们从来没有过孩子。而且你也清楚，我从不乱搞男女关系。”
“所以这是你和谁的？”这次莉莉丝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只是接着道：“算了，我也不想知道这些……”她抬眼望向他，眸子是葡萄酒的色泽，里边是沉底的冰窖，“我只是想让你再考虑一下我之前的提议。你应该知道了吧，我是混沌王和「夜」的女儿，现在的深渊就是我的领地，只要你想，将来君临地狱，我们两个联手，就连天界也要忌惮三分。就算你和我没了往日的情分，但能得到那至高的权力，又何乐而不为呢？”
莉莉丝的神情是坚定的，眼里有对权力赤裸裸的渴望。路西法却感到陌生，这种陌生让他重新审视起摆在眼前的问题。过了片刻，他掩饰住了那种黯然伤神，用决绝的语气回道：“不用了，你再怎么问也只有这一个答案。”魔女的视线染上愠怒，这次她真的被气到了：“是吗？既然如此，你就永远在这里当奴隶吧。”
她便要离去了，厌恶地瞟了一眼他的“女儿”。转过身后，一滴泪水由眼角滑落，消散在无声的叹息里……莉莉丝化作漆黑的雾状藤蔓，钻入地底迅速离开。路西法忍住呼唤她的冲动，无尽的失望在他的心底蔓延。
莉莉丝一走，女人就停止了哭泣。她从地面上站起身，一百八十度地转变了态度。她变悲为喜，灵活的身段倚上她“父亲”的肩头，笑道：“怎么办呐，她好像没有那么爱您？您会后悔吗？”见他没有反应，女人继续道：“明明夫妻一场，却如此薄情寡义，看来您也没有那么爱她。”路西法看她的目光好似淬了毒，他不耐烦地拎起这个“女儿”，将她扔出了晨星之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