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Scene04. ...
-
撒拉弗由至高的天国一跃而进，进入太虚的混沌领域，因要隐藏他那比星中之星还要瞩目的身姿，便多加谨慎，谨防被旁的精灵碰见。他扭曲周身灵体的光线，遁入那浩渺的虚无，由于之前已有过经验，这次前进的路途便轻快些。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织处，遍布混沌凶险的陷阱，那里饲养着的狰狞怪兽，盘踞在嶙峋的峭壁之上，喷吐着“噩梦”和其它负面的剧毒。好在光的精灵可隔绝百毒的侵扰，路西法顺着气流盘旋而下，为避免引人注目的动静，将那鎏光的六翼合起，倚着以太磅礴的气团，如一颗流星般坠下。
似是无惧那可怕的黑洞，他是如此地义无反顾，向右通过一条近路，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广大而波涛汹涌的渊面。深渊的狂躁是一如既往，晨星双脚抵在海浪上，一面在黑暗中眺望，一面搜寻着记忆中通往秘境的路线。不多时，他便朝一个方向飞去……
猎风在混乱中撕扯着，像小刀一样刮在光所凝聚的身躯，但并未对路西法造成伤害。他侧身横飞，像一只萤火虫在夜里四处摸索，又像飞蛾，在烈火至深处奋不顾身地冲撞。之后捕捉到了那滩亮色，是深渊的泉眼，依然如不久前那般——宁静，带着不属于此世的安详。
他兀地安心下来，刹那间又寻回了冷静，往日的一切在他心中流转，其中的感情颇为复杂，独独没有怨恨。他停下，脚踏在灰扑扑的尘土上，周遭光秃秃的一片，如此贫瘠的土地又怎会开出花？但他会等，他打赌，并顺着扬尘的风儿，知道自己赌对了。
身后浪花袭来，敲打在浅滩上，没过了他的脚后跟……就在这一瞬，路西法能听到她的灵魂，即便诞生于黑暗，这独一无二的灵魂却蕴含着不屈的生命力。他在泥土上回首，就看到了水中的她；厉莉，他的爱人，虽外表有了变化，那颗燃火的心脏却依旧璀璨。
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莉莉丝的身上，她趴在大渊和安息地的边界，仰望那背生光翼的精灵。她的蛇尾蜷曲起来，划过漆黑的渊面，泛起冷光；她的一双美目直直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路西法轻唤她的名字：
“莉莉。”
她状似愉悦地笑了笑，然后纠正：“是莉莉丝。”她变得和路局长记忆里的很不一样，更加地锋芒外露、美艳动人，她的身上覆盖着冰冷的鳞甲，也有着利爪，能将一切的敌人撕碎，她不再是人类，能残忍到生啖血肉……她仿佛天生就该是这般模样，此时亦无比自然地将长尾折起，化作了双腿，并以夜色编织成长裙。她窈窕的身躯站起来，一种奇异的魔力由她而引起，似乎连这个庞大的深渊都被她所牵动心神。
“你来找我，我很高兴。”她的眼里亮晶晶的，惚有星光在闪烁。然而路西法只是静静地望向她，她靠近了，伸出苍白的两臂环上他的肩膀，踮起脚尖，指尖穿过他的银发丝，抱上他的脖颈，将柔软的身体与他相贴；她深深地同他相望，沉浸在他浅色的眸中，如曦光透进幽暗的湖底……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路西法亦没有抵触的动作，魔女的眼底出现泪光，莉莉丝想，也许她想要吻他。但她没有吻，只将心底的爱意逼出，呢喃道：“路西……我知道你还爱我……”然后将脸颊靠在他的胸前，无视寒气森森的银甲，诉说起绵绵情意：“我知道你的好，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做了什么，你都不会将我抛弃……你知道的，路西，我仍然爱着你，你总是那么善解人意……”她的面上浮现出笑容。路西法盯着她，伸起左手扶住了她的肩头，用右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肉，那是比人类的温度还要温凉的手感。莉莉丝带着笑意的脸僵住了……接着，那天使就一边握住她的肩膀，一边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扯下，不稍片刻，就强行让她保持了距离。
迎着对方染上怒火的视线，路西法后退一步，之后不慌不忙地纠正了她的错误：“现在是路西法。还有，莉莉你忘了？不管在工作时间之内还是工作时间之外，我都不会乱搞男女关系。”
什么叫做“乱搞男女关系”呢，听着多么刺耳呀……莉莉丝有一刹那的怔然。
她又重新打量起面前的生灵，陌生又熟悉，他身上的光辉耀眼非凡，同这个黑暗的境地和黑暗的她格格不入。她便想到，在另一世界，她的丈夫也是这般。他们因何来到此地，种种缘由、百般因果，不过贪恋嗔痴罢了。
诚如一句箴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然彼时，他们的爱还未走到尽头，但世事无常，终为利益所困。
那时，天花板上白炽灯的光稀松平常，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晚餐时刻，饭桌上的厉夫人再三思索，仍是向路局长开口道：“亲爱的……最近你的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看似随口一问的关心，却是让路局长多看了她几眼。厉夫人面不改色，路局长回道：“没什么不顺心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厉莉露出些许乖巧而讨好的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想起你当局长，平时要管的事一定很多吧……真是辛苦你了。”路西没多少胃口，很快就餐完毕，将碗筷收起，后毫不在意地道：“还行，最近来了不少年轻人，都挺有能力的。那几个不安分的调走后，好多了……”厉莉看了看桌上的菜，没有如往常那般劝自己的丈夫多吃一些，而是又看向他的脸，言语间似有斟酌：“你们局里……是不是有管银行的？你有和……那几家银行的负责人吃过饭吗？”她的轻声细语落下，路西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了？”
厉莉抿了抿唇，垂眸盯向灯光在桌面上晃出的倒影，再度开口：“我那个堂弟……叫阿原，你还记得吧？他人挺勤快的，最近不是大学毕业了嘛，在找工作……他有说过自己想进省银行，你看能不能……”她话还未说完，路西就发出了冷笑，警告似地唤她的名：“厉莉。”
她顿了顿，内心的郁气让她胸口发闷，也不进食了，她将一双筷子猛地拍在碗上，发出脆响，然后抬眼望向她的丈夫：“怎么，不能吗？”路局长颇有些不耐，语气严厉：“之前因为是你的亲弟弟，所以我才网开一面，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气氛一瞬凝滞了，降至冰点。
“你应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厉莉将自己的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岁月在她身上来了又走，从未有损她的姿容，她的心却已不如当年那般明亮……压力，沉甸甸的重压在她的心上，她的肩头。“……什么不该做？”她喃喃发问，再次望向她的丈夫，声音拔高道：“路西，你不为我着想，我也要为我的家人着想。”
路西头疼地抚上额角，然后起身将窗户关好，拉上帘子。他看向妻子的眼神中有一丝痛心，“这是原则的问题。”他强调道，“巡查组马上就要到市里了，一旦有什么差错，你担得起吗？”可厉莉只是盯着他，脸上竟显出可怖的煞白：“他们没有那么快来……你是局长，有能耐，只是不愿意为了我那样做罢了!”
……“够了!”
他们吵起架，并起了争执，顷刻间，一桌子饭菜被厉莉扫落在地，打翻的碗碟裂成了万千碎片，只剩残羹剩饭的凄凉。路局长失望地离开了，将自己关进书房不再言语，徒留厉夫人独自落泪。
他们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那一个个深夜里，厉莉在空荡而冰冷的床榻上辗转反侧，悲伤狂怒之际，她崩溃地撕扯起自己的长发。最终，理智和权衡利弊战胜了一切，她决定结束爱人和家族之间的抉择。
在后来的日子里，她率先服了软，悔恨地认了错，似是为了缓和关系般，提出一同出门散心。路西没法不继续爱她，对自己的妻子消了气，他们撇开保镖和秘书，仅二人坐在了开往市郊的车上。
那时路局长在专注开车，厉夫人在副驾驶座上，倚着车窗望着外头的蓝天白云、前方的江面与桥梁。这日子真是美满极了，阳光明媚，天高气爽，江水平静得如一条银白色的绸缎，亦如一根悬在生命房梁上的绳索；岸边树木枝繁叶茂、青翠欲滴……厉莉从玻璃面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她今日好好地打扮了一番，略施粉黛，红宝石耳坠在光线下晃动着荧光。
“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自然地从包里将透着温热的保温杯拿出来，对路西道：“这几天你都没有来得及泡茶，我今天给你准备了，加了枸杞。”她笑了笑，看向正在驾驶的丈夫，“来，我喂你吧……”
路局长默许了，往日也是他的妻子为他做这些琐碎的打算，他早已习惯这细碎的点点滴滴。厉夫人拧开了保温杯，将身子稍稍探去，路西就着她的动作，喝了几口……厉莉紧紧盯着他，看着他将自己精心准备的茶水饮下，而后收回了伸出的手，用另一只微微颤抖的手将水杯拧紧，放回原位。轿车平稳地驶上跨江大桥，厉莉坐在副驾驶座上，双目有些涣散地瞟过车内后视镜，她抓紧了自己发抖的臂膀，没有再看身旁的他一眼，而是轻启抹了口红的朱唇：
“路西，前段时间我的确逾矩了……你知道的，我出身农村，没见过什么世面，这辈子是穷怕了……我家里穷，爸妈说不上对我很好，也不算对我很差，该有我的一点也没有少……所以，我拒绝不了他们的请求，你能懂吗……”
路西蹙眉，他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回道：“莉莉，我知道。这件事我们一会儿再说，行吗？”
霎时，厉莉抽泣了一声，两行清泪缓缓顺着两颊落下了……“对不起……路西……”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本来……只是想在车上动些手脚，杀了你……可是后来我想，我一个也活不了，不如……就和你一起走……”
路局长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眼前开始模糊，四肢开始酸软而无力，待反应过来想要刹车，就被他的妻子制止了。“莉莉你……!”厉莉解开了安全带，握上方向盘，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身在桥上经过一阵动荡后，偏离了轨道；光天化日之下，黑色的比亚迪冲破障碍，坠向九月寒凉的江水之中……
猛烈的撞击、身体的疼痛，厉莉只觉得不会再承受来自原生家庭的榨取和逼迫，并且能与所爱一同离去。（有删改）兴许在那最后的时刻，她会在意他是否会恨，但这已不再重要，因为那折磨人的选择从此化为乌有……
如今天地一片苍茫，他们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再续前缘……
他不再是谨言慎行的局长，她也不再是深陷欲望游戏的局长夫人。现下的一切似与之前不同，却亦有微妙的相似之处。莉莉丝再次面向深爱的他，却为他们之间捉摸不透的信任感到绝望，但她仍是凝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来：“我们没有离婚，更没有分居，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天经地义的，就连死亡也不能消解。”路西法对她的发言并无任何反应，仅仅神色疏离；莉莉丝扯起嘴角，又笑起来，再次靠近他，笑盈盈地对这天使、天国的王子道：“路西……路西法，我想我依然爱你，你愿意同我一起吗？听闻你在高天之上封侯，侍奉那创造世界的神，但你总要离开那里，不是吗？不若现在就到这儿来吧，这深渊地，在这里做王，永远和我在一起……”说着说着，她陷进了某种情绪的暗流，敛去了笑意，由她心底喷涌而出一股悲伤，她一把握住了晨星的手，将他的五指抓起，十指相扣，包裹着抵在自己的心口；她深深地同他对视，在那石榴籽一样的眸中积压着浓厚的情感，她嘴唇翕动：“路西……就当是为了我。”
路西法似乎有略微愣怔。莉莉丝的举动勾起了他的思绪，他们仿若还是之前那般模样，还如之前那般亲密无间。他望着魔女的面庞，她对他的吸引力仍旧不可小觑，就连眼角那颗楚楚动人的泪痣亦同之前毫无差别。
是了，那时的她也同现在这般……在夜的昏暗里和他同床共枕，在榻上同他相拥，然后在他的耳边用天真的语气道出自己的愿望：“路西，我想当局长夫人。”
兴许是那时的他被夜色所打动，又或是同样地野心勃勃，于是便带着一副好兴致赠予了她那样的未来。
他瞧着历史轮回重演，眉眼间似有意动。路西法的银发在气流间微微飘荡，他半阖那满聚天光的眼眸，不知想了些什么，莉莉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然而，他一点点地将她的手挣脱开……
他拒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