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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密题风波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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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镇国将军府的书房内,烛火跳跃,光影在雕花窗棂上摇曳,仿佛鬼魅低语。
烛芯“噼啪”轻响,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混着檀木案几上残留的墨香,在寂静中缓缓弥散。
苏晚晴从父亲的旧部,那位已解甲归田的老将军口中得知,今科主考官王崇,竟是当年在北境一同浴血奋战过的袍泽。
此人刚正不阿,最重兵略实务,厌恶空谈。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如星火落入干草,瞬间燎原。
她遣退下人,独自步入府中最深处的藏书阁。
厚重的铁门“吱呀”一声开启,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年纸页与尘埃交织的冷香,指尖拂过书脊,能触到细密的浮灰与岁月刻下的裂痕。
寒气从地砖渗出,顺着裙裾攀上脚踝,仿佛踏入了沉睡千年的墓穴。
苏晚晴点亮数盏烛灯,烛光在层层叠叠的书架间投下斑驳影子,宛如迷宫。
她凭着惊人的记忆力,迅速抽出一卷卷泛黄的军中旧档,纸页脆薄,翻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枯叶在风中低语。
北境防线图、南疆沼泽战术、奇袭粮道的经典战例……这些寻常书生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机密,此刻在她指尖一一划过。
指尖摩挲着图上朱砂勾勒的敌我布阵,仿佛能听见战鼓轰鸣、铁蹄踏雪的回响。
整整一夜,她几乎未曾合眼。
烛泪层层堆叠,像凝固的时光。
从浩如烟海的卷宗里,她精心提炼、揣摩,最终凝练出三道极可能切中王崇下怀的策问题目。
每一道题,都直指大靖王朝当下面临的军事困境,既考验兵法理论,更考验应变实才。
天将破晓,晨光熹微,透过窗纸洒下淡青色的微光。
苏晚晴用小楷亲笔将三道题目誊抄于一张素雅的信笺之上,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字迹清隽,却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凛然之气。
她唤来陈砚,将折好的素笺递了过去,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陈砚,今日你去城南书肆时,替我将此物转交沈昭白。若他问起,便说是你一位友人偶然所得,见他学问扎实,特来请教,切记,不可提我。”
陈砚虽不知这薄薄一纸信笺上究竟写了什么,但见自家小姐严肃至此,便知事关重大,不敢多问,只郑重地将信笺收入袖中,袖口微沉,仿佛藏了一块寒铁,他躬身应下:“小姐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他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了一双阴鸷的眼睛里。
柳依依的心腹丫鬟,早已像影子一样盯了陈砚数日。
当夜幕降临,陈砚的身影刚出现在城南书肆附近,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便不紧不慢地停在了街角。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闷响,如同某种潜伏野兽的低喘。
柳依依一身素雅的装扮,款款下车,裙裾拂过雪地,留下浅浅的印痕。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唇角微扬,却未达眼底。
她在书肆门口“偶遇”了正准备离开的陈砚。
“陈大哥,好巧,你也来此地买书?”她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尾音微微上扬,像丝线缠绕人心。
陈砚一愣,只得停步回礼:“柳姑娘。”
柳依依巧笑嫣然,状似无意地与他攀谈起来,从天气聊到书籍,言语间充满了对陈砚的“敬佩”与对苏晚晴的“关心”。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书页边缘,留下淡淡的胭脂香,在冷冽空气中悄然弥漫。
陈砚一向不善与女子周旋,几句话下来便有些招架不住,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衣领微潮。
就在他分神之际,柳依依一个“不慎”,脚步踉跄,手中的书册散落一地,纸页翻飞,发出“哗啦”的轻响。
“哎呀!”她惊呼一声,身子顺势朝陈砚怀中倒去,发丝扫过他的肩头,带着暖香。
陈砚下意识伸手去扶,柳依依的手指却如灵蛇一般,在他宽大的衣袖上一掠而过——指尖触到信笺的轮廓,迅速抽离,藏入袖中,动作轻巧如蝶掠花丛。
那张承载着苏晚晴心血的素笺,已悄无声息地落入她的掌心。
“多谢陈大哥。”她飞快站稳,面颊绯红,低头致谢,呼吸微促,完美地掩饰了所有的动作。
陈砚毫无察觉,只当是寻常意外,匆匆告辞离去。
待他走远,柳依依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得意的冷笑,唇角勾起,像毒蛇吐信。
她展开素笺,当看到那熟悉的、风骨天成的字迹时,嫉妒的火焰几乎要从眼中喷涌而出!
又是苏晚晴!她凭什么?凭什么能轻易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一个恶毒的计划在她心中电光火石般生成。
她回到马车,立刻取来笔墨,砚台中墨汁浓黑如血,笔锋在纸上游走,模仿着苏晚晴的笔迹,写下了一封内容截然不同的“密题”。
纸上的题目阴险至极,其中两道,更是直指当今圣上继位时的秘辛与宗室丑闻,是科举中人人避之不及的绝对禁题!
任何人胆敢在考卷上触及分毫,轻则永不录用,重则便是万劫不复的死罪!
写罢,她又取出一枚私刻的印章,蘸了印泥,那朱砂红得刺目,小心翼翼地在信笺一角,伪造出镇国将军府印鉴的一角残印。
如此一来,这便不再是简单的题目,而是一封带着赫赫权势、逼人就范的威胁信!
次日清晨,天色阴沉,寒风呼啸,卷起地面积雪,打在窗纸上“噼啪”作响。
沈昭白正在简陋的屋中温书,炭盆将熄,余温微弱,他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薄雾。
柳依依却一脸“忧心忡忡”地找上了门。
“昭白哥哥,”她将那封伪造的信笺递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指尖微颤,仿佛真被恐惧攫住,“我……我昨夜无意中见到陈砚行踪诡异,似乎在与人传递纸条。我担心有人对你不利,情急之下,便替你截了下来……”
沈昭白接过信笺,疑惑地展开。
只一眼,他的脸色瞬间煞白,握着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节泛白,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禁题!
竟然是两道足以诛九族的禁题!
而那信笺一角模糊的印记,分明是镇国将军府的徽记!
他猛然想起昨夜苏晚晴送药时,在他耳边那句轻柔却坚定的承诺——“我会护你周全”。
原来,这就是她的“护”?
是仗着镇国将军府的权势,逼迫主考官为他泄题?
是让他以身家性命为赌注,去答这种必死之题,以此来彰显她的“神通广大”?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窗外的风雪更冷。
他胸口剧烈起伏,喉头发紧,仿佛有千斤巨石压下,想喊她的名字,却发不出声。
他一直以为的欣赏与善意,原来竟是如此赤裸裸的权势碾压与羞辱!
苏晚晴对此一无所知。
午后雪停,她惦记着沈昭白的身体,独自一人带着阿福去了城外的药庐,采摘了几味固本培元的珍稀药材。
归途中,必经一座石桥。
她远远便看见,桥头之上,一道孤傲挺拔的身影正迎风而立。
寒风掀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如战旗飘扬。
是沈昭白。
他的面容冷峻如冰,眼神里再无半分昔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失望与愤怒。
风雪在他眉梢凝成细小的冰晶,仿佛连呼吸都带着霜刃。
待她走近,他一言不发,只是将那封伪造的密题,狠狠掷于她的脚边。
纸页落地,溅起细雪,像一片凋零的枯叶。
“苏小姐,”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痛楚,“你我身份悬殊,云泥之别,我沈昭白早已认命。但你又何必用这种方式,来折辱我的人格?”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我沈昭白纵然一生落第,终老乡野,也绝不需要靠你这种沾满血腥的‘成全’!”
苏晚晴愕然,弯腰拾起那张被雪水浸湿的纸笺。
指尖触到湿冷的纸面,墨迹微微晕染,字迹虽极力模仿,但风骨神韵全无,笔锋间的转折处,更透着一股她从未有过的阴狠与算计。
这是伪造的!
她猛地抬头,想开口解释,却只看到一个决绝的背影。
沈昭白已转身离去,没有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
一阵寒风吹过,她手中的纸笺脱手飞出,在空中打了个旋,轻飘飘地落入桥下的河面,瞬间被湍急的冰冷河水卷走,再无踪迹。
唯一的物证,消失了。
阿福急得跺脚:“小姐,你快去解释啊!沈公子他误会了!”
苏晚晴却站在桥头,一动不动。
她望着沈昭白消失在风雪尽头的背影,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沉寂的、骇人的冷静。
有人在挑拨。
不是针对沈昭白,而是冲着她,冲着镇国将军府来的。
她没有去追,更没有去辩。
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只会让她看起来更加狼狈。
许久,她才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一旁的阿福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阿福,备马。”
“小姐,我们去哪?回府吗?”
苏晚晴缓缓转过身,望向京城深处那片巍峨的宫阙楼宇,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
“去礼部侍郎府。”
这一夜,京城的风雪似乎格外凛冽,一场真正的好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