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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狐嫁衣(三) ...

  •   芙蓉镇近在眼前,那两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将镇口牌坊上“芙蓉毓秀”四个字映得忽明忽暗,平添了几分诡异。牌坊的石柱上,依稀可见精美的芙蓉花雕刻,此刻在惨淡的光线下,却像是凝固的、失去了生命力的装饰。
      越靠近镇子,那股甜腻的异香便越发浓郁,并非某种单一的花香,更像是无数种香气——浓郁的晚香玉、甜媚的桂花、清雅的茉莉、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陈年胭脂般的腻香——混合发酵后,沉淀出的某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沉郁味道,黏糊糊地附着在空气里,无孔不入。这香气初闻似乎怡人,但稍久一些,便觉心头烦恶,仿佛五脏六腑都被这甜腻包裹,透不过气来。
      百里晴忍不住掩了掩鼻子,眉头紧锁:“这味道…闻久了让人心里发慌,又有点莫名的…难过。”她甚至觉得眼眶有些微微发热,一些毫无来由的、属于百里晴这个身份的委屈和迷茫似乎要被勾起来。
      楚炳燃指尖微弹,两道几乎看不见的清气悄无声息地没入阿晴和楚允川的后心。一股清凉之意瞬间自灵台升起,驱散了那甜香带来的不适与情绪波动。
      “凝神,闭息。这香气能放大心绪,惑人心智,久之恐生幻觉。”他低声提醒,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寂静得过分的街道。已是入夜时分,却几乎看不到行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唯有屋檐下悬挂的灯笼在风中发出单调的轻响,偶尔有几声零落的犬吠,也很快低伏下去,仿佛被这沉重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青石板路湿滑,反射着惨淡的灯光,像一条条冰冷的蛇蜿蜒向前。
      楚允川缩了缩脖子,紧紧跟着楚炳燃,小声道:“乖乖,这镇子怎么跟个鬼城似的?苏家闹邪祟,总不能全镇的人都躲起来了吧?这得是多厉害的玩意儿…”他下意识地又去摸腰间的钱袋,仿佛那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
      “恐惧本身,便是最好的养料。”楚炳燃淡淡道,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向四周蔓延,“那邪物虽困于苏家绣楼,但其散发的恐惧与欲望交织的污秽气息,足以晕染影响整个镇子的气场。生灵趋吉避凶,本能地会选择远离。”
      正说着,前方一个拐角处,隐约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三人对视一眼,悄然靠近。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约莫十四五岁的小丫鬟正躲在巷口一只废弃的大水缸后面,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着,脸上满是惊恐和无助,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已经发白。
      阿晴心生怜悯,放缓脚步,柔声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那小丫鬟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抬起头,见是三个陌生的面孔,更是害怕,瑟缩着就要往更深暗的巷子里跑。
      “我们不是坏人!”阿晴连忙道,声音放得更柔,“我们是…是游方的修士,听闻苏家有些不太平,特来看看能否相助。你知道苏家怎么了吗?”她刻意放缓了语调,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和力量。
      听到“苏小姐”三个字,小丫鬟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怯生生地停下脚步,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三人。她的目光在楚炳燃冷峻却正派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眼神清澈的阿晴,稍稍安心了些,但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和恐惧:“我、我是苏家的粗使丫头…叫小禾…小姐她、她变得好可怕…府里好多人都寻由头跑了,我、我爹娘都在外地,没地方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怕,小禾,慢慢说。”阿晴上前一步,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苏小姐到底怎么了?除了把自己关起来,还有什么不对劲吗?你细细告诉我们,我们才能想法子帮她。”
      小禾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道:“小姐她…她以前性子虽然沉静,但还会在院子里走走,看看花,有时还会教我认几个字…可自从得了那匹云锦,她就像变了个人…整日把自己锁在绣房里,谁也不见,送进去的饭菜点心,原样端出来…她、她有时候会自言自语,说一些根本听不懂的话,什么‘永生’、‘极乐’、‘与君同寿’…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听得人汗毛直竖…”
      她越说越怕,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仿佛那样能暖和一点:“还有、还有她房里的那面西洋玻璃镜!是老爷特意从外面给她带回来的…有一次我实在担心,偷偷从门缝里看,就看到…就看到那镜子里的影子…在对着小姐笑!嘴角咧得老大,根本不是小姐自己的脸!青白青白的…”
      她浑身发抖,几乎说不下去。楚允川听得龇牙咧嘴,下意识地离楚炳燃又近了些。
      小禾缓了口气,继续道:“还有、还有府里的花…原本园子里的芙蓉花开得正好,一夜之间全都枯萎了,花瓣掉了一地,黑黢黢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老爷夫人请来的法师和尚,来了好几拨,不是进去转一圈就脸色发白地跑出来,就是…就是第二天变得痴痴傻傻,坐在院子里对着空气流口水,嘴里只会反反复复念叨‘美…太美了’…吓死人了!”
      楚允川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好家伙,这是这个什么玩意,连法师都顶不住?这、这得加钱…不是,这得从长计议啊贤侄!”
      楚炳燃眼神微凝,并未立刻回答楚允川,而是转向小禾,问得更细:“小禾,你方才说,苏小姐得了云锦后,便开始自制嫁衣。那嫁衣…是何款式?可有何特别之处?她可曾说过与那嫁衣相关的、特别的话?”
      小禾努力回想,身子仍有些发抖:“嫁衣…样式很特别,不像咱们镇上常见的凤冠霞帔,倒像是…像是古书里画的,飘飘欲仙的,袖子很大,上面用金线银线绣满了缠枝芙蓉和…和狐狸!对,就是狐狸!眼睛还用红宝石缀着,活灵活现的,盯着看久了就觉得心慌…”
      狐狸?楚炳燃与阿晴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动。
      小禾继续道:“小姐没日没夜地绣,有时会摸着那布料,喃喃自语…说什么‘就快好了’、‘马上就能永远在一起了’、‘狐仙娘娘会保佑我的’…还、还说过什么‘以心血为祭,得永生眷顾’…听得人害怕极了…”
      “狐仙娘娘?心血为祭?” 楚炳燃重复着这两个词,面色愈发沉静,眸中却寒光凛冽,“看来,并非简单的心魔,而是有所供奉的邪物。那云锦怕是媒介,所谓的‘狐仙’,便是依附其上、蛊惑人心的东西。它许诺虚妄的永生与情爱,诱骗苏小姐以自身心血灵识为祭品,缝制这件‘狐嫁衣’,实则是为它自己编织一具可供凭依、甚至重返世间的完美皮囊。”
      阿晴听得脊背发凉:“一件…活的嫁衣?”
      “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渴望借助嫁衣和人祭重返人间的邪灵。”楚炳燃纠正道,“它利用了待嫁女子最深切的渴望,并将其扭曲至极端。”
      他再次看向小禾:“苏小姐的绣房内,除了镜子,可还有别的异常?比如…特殊的香气?或是供奉了什么牌位、神像之类?”
      小禾肯定地点头:“有!有香气!不是外面的这种,是一种…更冷更幽的香,像是把无数梅花和麝香冻僵了再碾碎的味道,闻多了头晕眼花,心里却莫名发空…供奉…好像没看见明显的神像,但小姐绣架旁边,一直摆着一个铜盆,里面总是积着一点点清水,水底…水底好像沉着几根白色的动物毛发…小姐不时会往里滴一滴血…”
      线索愈发清晰,那邪物的来历和手段也越发阴邪。
      楚炳燃不再多问,对阿晴沉声道:“情况已明。此邪物狡诈,擅织幻境,直击人心弱点。入内后,所见奢华美好皆可能是陷阱,需时刻警惕。那件未完成的‘狐嫁衣’必是核心,找到它,但切勿轻易触碰,其上恐附有极强的惑心邪咒。”
      阿晴郑重点头,将每一句叮嘱都牢记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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