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痕》昕愿x

12、浊浪相拥

　　12.
　　直升机在洪流上空盘旋，像一只倔强的鹰。飞行员紧盯着热成像屏幕："祁总，这片区域完全被水淹没，热源干扰太大..."

　　"再低一点。"祁颖死死盯着窗外翻滚的浊浪。

　　"太危险了！气流不稳定，而且能见度..."

　　"我说再低一点！"

　　直升机几乎是贴着水面飞行，激起的水花拍打在舷窗上。热成像仪上满是杂波，偶尔闪过几个模糊的红点——可能是漂浮的动物尸体，也可能是被冲毁的电器。

　　"那里！"祁颖突然指向一处漩涡，"调头！"

　　飞行员刚要反对，却在仪器上捕捉到一个微弱的信号——人体形状的热源，正在快速流失温度。

　　"准备救援索！"祁颖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动作利落地检查救援装备。

　　"祁总，您不能..."

　　"要么现在降落，要么我跳下去。"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选一个。"

　　直升机在暴雨中艰难地稳住姿态，像一只守护雏鸟的母鹰，固执地盘旋在那片死亡水域上空。

　　救援索垂下的瞬间，祁颖看到了水面上一闪而过的金属反光——是一枚半浸在水中的警徽。

　　而在警徽旁边，一缕黑发像水草般随波飘动。

　　直升机的轰鸣在暴雨中显得格外刺耳。祁颖单手抓着救援索，身体悬在距离水面不足五米的空中。

　　雨水像鞭子般抽打在脸上，她却死死盯着下方那个随波浮沉的身影——夏昱宸的警服在浑浊的洪水中时隐时现，像一片即将沉没的深蓝色羽毛。

　　"再低一点！"她朝飞行员喊道，声音被风雨撕得破碎。

　　机身又下沉了一米，右翼几乎擦到水面。祁颖的指尖终于触到夏昱宸的肩膀，就在她抓住对方战术背心的瞬间，一阵异常的震动从头顶传来。

　　"祁总！右翼受损！"飞行员的声音里带着惊恐。

　　直升机像匹受惊的野马般剧烈颠簸起来。祁颖感到腰间救援索的力道突然一松——固定装置在震动中松脱了！

　　她本能地抱紧夏昱宸，下一秒便坠入冰冷的洪流。

　　入水的冲击力让两人沉下去好几米。祁颖慌乱中呛了口水，却感到一双手突然托住她的腰，猛地将她推向水面。

　　"咳...夏...？"

　　破水而出的瞬间，祁颖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夏昱宸苍白的脸上写满震惊，睫毛上挂着水珠，嘴唇因失温而泛青。但那双眼睛是清醒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你…"夏昱宸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疯了吗……"

　　话未说完，她的瞳孔突然收缩。祁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浑浊的水花中，她看到夏昱宸转身迎向一块随激流冲来的铁板。

　　那是某间民宅被冲垮的屋顶残骸，边缘还带着狰狞的断钉。

　　"砰！"

　　沉闷的撞击声让祁颖的心脏几乎停跳。夏昱宸被铁板正面击中胸口，一口鲜血喷在祁颖雪白的衬衫上，像绽开了一朵刺目的花。

　　"夏昱宸！"

　　祁颖扑过去接住她下滑的身体。女警察的重量完全压过来，头无力地垂在她肩上。那块铁板擦着她们身侧漂过，断钉在祁颖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但她感觉不到疼。

　　"夏昱宸！醒醒...求你了..."

　　祁颖颤抖的手抚上夏昱宸的脸，触到的却是可怕的低温。警服下的身体正在快速失温，右臂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旧伤加新伤。

　　夏昱宸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却固执地望向祁颖的方向，染血的嘴唇微微开合。

　　祁颖俯身去听，只捕捉到几个气音：

　　"...值..."

　　这个简单的音节像刀一样扎进祁颖心里。

　　她抱紧怀中冰冷的身躯，抬头看向天空——受损的直升机已经变成雨幕中的一个小黑点，而四周的洪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夕阳的余晖刺破云层，将浑浊的水面染成血色。在这片动荡的汪洋中，她们像两片相依的落叶，而怀里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逝。

　　夏昱宸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祁颖的手臂环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躯体里生命正在流逝的震颤。

　　雨水顺着她们的发梢滴落，混着血水在彼此紧贴的身体间蜿蜒。

　　"坚持住...求你了..."祁颖的声音支离破碎，嘴唇因寒冷而颤抖。

　　夏昱宸半阖着眼，视线模糊得像是蒙了一层雾。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边缘，她忽然捕捉到一抹异样的轮廓。

　　在汹涌的洪水尽头，一处突出的山壁上，有个黑黢黢的洞口。更难得的是，洞内隐约可见一块凸起的岩石，尚未被浊浪吞没。

　　"那...里..."她艰难地抬起手臂，指尖微微发颤。

　　祁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底骤然亮起一簇微光。但随即又暗了下去——距离太远了，中间还横亘着湍急的漩涡。

　　"你撑不住的..."祁颖搂紧她，声音哽咽。

　　夏昱宸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挣脱了她的怀抱。这个动作牵动了胸口的伤，她闷哼一声，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

　　但下一秒，她已经抓住了祁颖的手腕，用尽全力向那个方向划去。

　　冰冷的洪水像千万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右臂骨折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每一次划水都像是把骨头重新折断一次。夏昱宸咬破了嘴唇，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却仍死死拽着祁颖不放。

　　"夏昱宸！停下！"祁颖挣扎着想反过来扶住她。

　　"你撑不住的……让我来——"

　　一个浪头打来，夏昱宸被冲得一个踉跄。她呛了口水，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仍固执地挡在祁颖前面，用身体为她劈开湍流。

　　祁颖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个固执的警察，即使在生命垂危之际，依然本能地想要保护她。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几乎窒息。

　　"那就一起..."她游到夏昱宸身侧，一手环住对方腰身，"我们一起..."

　　两人在洪水中艰难前行。夏昱宸的体力早已透支，全凭意志力在支撑。有几次她差点沉下去，都是祁颖及时托住她。

　　距离山洞还有十几米时，她的动作明显迟缓下来，划水的姿势变得僵硬而机械。

　　"快到了..."祁颖在她耳边不断重复，声音抖得不成调，"夏昱宸？夏昱宸！再坚持一下..."

　　最后一段路是最凶险的。暗流在这里形成漩涡，漂浮的杂物不断撞击她们。夏昱宸突然一个转身，用后背为祁颖挡下一截尖锐的浮木。

　　撞击的闷响让祁颖发出一声呜咽，她心脏又停止了一瞬，却听见被撞的人低低地笑了：

　　"扯平了..."

　　这轻若蚊呐的三个字，在风雨中几乎听不真切。但祁颖却像被烫到般颤抖起来——夏昱宸指的是那次她为她挡刀的事。

　　当她们终于攀上那块岩石时，夏昱宸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祁颖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她拖上来，自己却因脱力滑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伤痕累累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夏昱宸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单手把她拽了上来。

　　两人瘫在冰冷的岩石上，像两条搁浅的鱼。祁颖顾不得喘息，立刻检查夏昱宸的伤势。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

　　胸口大片淤青，右臂不自然地弯曲，后背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不断渗着血。

　　"别睡..."祁颖脱下早已湿透的衬衫，颤抖着按压住最严重的伤口，"醒醒，夏昱宸，你看着我...别睡......"

　　夏昱宸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灰白的嘴唇微微开合，却发不出声音。她的指尖动了动，轻轻勾住祁颖的小指，像是个无言的安慰。

　　洞外的暴雨依然肆虐，但至少这里暂时安全。祁颖把夏昱宸的头小心地放在自己腿上，用体温为她驱散些许寒意。

　　女警察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但胸口仍在起伏——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为什么..."祁颖的泪水砸在夏昱宸脸上，"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夏昱宸的目光涣散，却固执地望向她。沾血的手指在岩石上划了几下，留下几道歪歪扭扭的痕迹——是个歪斜的爱心。

　　这个幼稚的举动让祁颖再也控制不住，俯身抱紧了她。在无人知晓的山洞里，在生死交界的时刻，祁颖终于允许自己哭出声来。

　　而夏昱宸只是安静地靠在她怀里，嘴角挂着那抹惯常的、满不在乎的笑，仿佛这一切伤痛都不值一提。

　　洞外，夜色如墨，雨声如鼓。但在这方寸之地，两颗心跳动的频率正慢慢趋于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