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痕》昕愿x

11、跨越山河的奔赴

　　11.
　　广州五星级酒店的顶层房间，大落地窗外依然是暴雨如注。

　　祁颖的钢笔尖在合同上洇出一片墨迹。窗外，暴雨拍打着玻璃幕墙，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从半小时前开始，这种莫名的心悸就挥之不去。

　　手机屏幕亮起，是秘书发来的新闻推送：《临江青峰镇突发特大山洪，多个村庄失联》。标题下方配图中，浑浊的洪水冲垮了熟悉的盘山公路。

　　正是上个月夏昱宸发给她看的那条路，那时的照片里女警察站在警车旁，背后是漫山遍野的杜鹃花。

　　祁颖的手指比思维更快，已经拨通了张局的电话。等待接通的五秒钟里，她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冷汗。

　　"喂，张局长吗？我是祁颖。"她的声音出奇地冷静，"请问夏昱宸警官现在..."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和嘈杂的对话声。张局似乎在和什么人争执，过了几秒才回应："祁总啊，那个...夏队在开会..."

　　"张局长。"祁颖打断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青峰镇的洪水，夏昱宸是不是去了？"

　　沉默。长达十秒的沉默。

　　"情况不太好。"张局终于开口，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通讯中断前...她留在最后疏散群众..."

　　祁颖感到一阵眩晕。窗外的暴雨突然变得很远，耳边只剩下血液冲击鼓膜的轰鸣。

　　"具体位置？伤亡情况？"她听见自己机械地发问。

　　"祁总，您别急，救援队已经..."

　　"张局长！"祁颖猛地提高音量，吓得门口经过的服务生差点打翻托盘，"我要具体坐标！现在！马上！"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叹息："杨柳村小学...堰塞湖决堤后...失联人员包括..."

　　祁颖没等他说完就挂断了。她按下内线电话："薛秘书，立刻准备直升机，要医护型。联系广州军区总医院，调两名急救专家。再准备五套水上救援装备——现在就要。"

　　"祁总？"薛秘书的声音充满惊愕，"可是下午和新加坡客户的签约..."

　　"取消。"祁颖的声音冷的像冰。

　　"但这是三十亿的..."

　　"我说取消！"祁颖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雪白的珠子在地毯上四散奔逃，"十分钟后楼顶停机坪见。"

　　她抓起外套冲出门，却在走廊镜子里瞥见自己惨白的脸色。镜中女人的眼睛布满血丝，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这是祁颖二十九年来第一次如此失态。

　　在一个洪水势头较小的地方，警方搭建了一个救灾临时指挥中心。

　　江锦一拳砸在简易办公桌上，震翻了几个纸杯。"再派一队人进去！夏队可能被困在杨柳村小学！"

　　"冷静点！"法医按住他的肩膀，"二次滑坡把整条河谷都改了道，现在进去就是送死！"

　　帐篷外，暴雨依旧肆虐。通讯兵第三次尝试呼叫搜救队，无线电里只有刺耳的杂音。江锦的制服上还沾着夏昱宸的血——是她最后推救生艇时蹭上的。

　　"她右手有伤..."年轻警员的声音哽咽了，"根本使不上力..."

　　张局转身走向地图，肩膀垮得厉害。帐篷角落里，那两个被夏昱宸救出来的孩子裹着毛毯睡着了，小女孩手里还攥着那枚警号牌。

　　青峰镇·洪流深处。

　　夏昱宸的意识浮浮沉沉。她卡在两棵倒下的杉树中间，救生绳缠在枝桠上，勉强没被冲走。右臂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左腿的伤口泡得发白，随着每次心跳渗出淡红色的血丝。

　　洪水还在上涨，已经没到胸口。她试图挪动身体，却被一阵剧痛击垮——可能是断了肋骨。雨水混着血水流进眼睛，世界变成模糊的红色。

　　"坚持...住..."她对自己说，声音细若游丝。警校训练时教官说过，低温症患者一旦停止说话，就离死亡不远了。

　　远处传来隐约的引擎声。是救援队吗？还是幻觉？夏昱宸用尽最后的力气吹响警哨——那是她一直挂在脖子上的，浸了水的声音嘶哑难听。

　　哨声被洪水吞没。她的视线开始出现黑斑，记忆碎片般闪回：父亲牺牲前摸着她的头说"要勇敢"；警校毕业时对着国旗宣誓；还有...祁颖在晨光中递给她咖啡时，指尖不经意的触碰...

　　广州，直升机停机坪上，螺旋桨的轰鸣震耳欲聋。祁颖系安全带时，发现自己的手指抖得厉害。薛秘书还在做最后的劝阻："祁总，这种天气飞行太危险了！至少等雨小一点..."

　　"你留下。"祁颖戴上降噪耳机，"处理新加坡那边的事。"

　　"可是——"

　　"这是命令。"祁颖的眼神让秘书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直升机离地的瞬间，一阵强气流让机身剧烈摇晃。祁颖死死抓住座椅扶手，透过雨幕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有座被洪水围困的小镇，镇上有个不要命的女警察。

　　"祁女士？"飞行员通过耳机询问，"我们先去临江市局还是..."

　　"直接去灾区。"祁颖打开平板，上面是张局刚发来的卫星图，"杨柳村，这里。"

　　随行医生欲言又止："可是现在降落条件..."

　　"找块平地就行。"祁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如果找不到，我就跳下去。"

　　直升机穿过云层时，一道闪电劈在不远处。在刺目的白光中，祁颖终于允许自己红了眼眶。她想起上次分别时，夏昱宸站在警局门口，右手藏在身后——现在她知道为什么了。

　　那个总是逞强的警察，那个受了伤也不说的笨蛋，那个...让她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的人。

　　"再快点。"祁颖对飞行员说，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淹没。

　　青峰镇外围，洪水已经淹没了大半东西，夏昱宸浸泡在冰冷的洪水里，感到刺骨的寒冷。洪水已经没到下巴，她不得不仰头呼吸。意识越来越模糊，连疼痛都变得遥远。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直升机的声音。是幻觉吧...这种天气怎么可能...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呼唤某个名字，却连自己都听不清。警徽还别在胸前，在浑浊的水面上闪着微弱的光。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夏昱宸仿佛看见一只白鹭掠过洪水——就像那年夏天，她和祁颖在湿地公园见过的那只。多好啊，如果能再看一次...

　　洪水继续上涨，吞没了最后一点光亮。而远处的天际，一个黑点正冲破雨幕，固执地向这片死亡水域靠近。

　　直升机在暴雨中艰难穿行，如同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祁颖透过模糊的舷窗，看到下方一片汪洋中零星散落的屋顶，像是一座座孤岛。

　　远处，一面鲜红的旗帜在风雨中猎猎作响——那是临时搭建的救灾中心。

　　"降落。"祁颖简短地命令道。

　　飞行员犹豫了一下："祁总，这种天气..."

　　"五分钟。"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直升机在泥泞的空地上激起一片水花。还未完全停稳，祁颖已经解开安全带跳了下去，作战靴深深陷入泥浆中。救灾中心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指着直升机惊呼。

　　江锦从帐篷里冲出来，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当他看清来人时，眼睛瞪得老大。

　　"祁...祁总？您怎么..."江锦完全没想到祁颖会来。

　　"夏昱宸最后的位置。"祁颖直接打断他，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昂贵的风衣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江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杨柳村小学，但那里现在已经..."他指向远处被洪水完全吞没的山谷。

　　"二次滑坡后整个地形都变了，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江锦的眼眶又不自觉红了起来。

　　祁颖转身就要回直升机，江锦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太危险了！那片区域现在连无人机都飞不进去！您不能..."

　　祁颖冷冷地甩开他的手："我的飞行员有军用级热成像仪。"

　　"可是——"

　　"她救过多少人？"祁颖突然问道，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清晰。

　　江锦愣住了。

　　"她救过多少人？"祁颖又问了一遍，眼睛亮得可怕，"包括你，包括那些孩子，包括我。"

　　年轻的警察低下头，雨水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很多。"

　　"那就够了。"祁颖极力保持冷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易察觉的颤抖。

　　祁颖转身走向直升机，江锦在身后大喊："至少带个救援队！"

　　"拖累。"她头也不回地扔下一个词，对飞行员做了个起飞的手势。

　　直升机再次升空时，祁颖看到江锦站在雨中，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在闪电的亮光中，她认出那是一枚警号牌。

　　浑浊的洪水已经漫过嘴唇。夏昱宸仰着头，像一条搁浅的鱼，艰难地呼吸着最后几口空气。右臂卡在树枝间，早已失去知觉。左腿的伤口不再流血——或许是因为血液已经快流干了。

　　意识开始飘远。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害怕，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雨滴打在脸上，像是某种温柔的告别。

　　"对不起啊...爸..."她在心里默念，"没能…做得更好……"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引擎的轰鸣。是幻觉吧...这种天气怎么可能有直升机...

　　警徽还别在胸前，在浑浊的水面上闪着微弱的光。就像那个雨夜，她挡在祁颖面前时，钻石腕表折射的冷光。

　　她想起抽屉里那个追踪器。祁颖现在在做什么呢？大概正在广州的高楼里审阅文件吧...

　　这样也好…至少…她很安全……

　　眼皮越来越沉。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柔地包裹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