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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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僧果见，相国寺方丈宗慧的弟子，纪晗秋曾听说过很多他的传闻，也曾见过他五次，相处过一段时间。
三次是作为钟蕴时，两次是作为柏溪郎时，果见和尚面对问剑山庄少庄主和小莲花天魔头，前后态度没有丝毫改变。
纪殃都说他是无念徒子徒孙中最可能脱出色相桎梏的一个。
但就纪晗秋和他相处的经历来说，此人的性格并不似那些清修的僧人端正醇厚，而是个极不正经的和尚。
那边的师兄弟俩却把他真当做了翠微湖附近寺庙的僧人，被请来做法事超度亡者的，性格略沉稳些的师弟道：“你既不是江湖中人，就不必问这么多了。”
师兄却道：“想那魔道之人手中沾染无辜者鲜血无数，也不知经文能不能消了她一身的罪业。”
果见的声音里带着点畏惧：“那人真的杀了许多人？阿弥陀佛，不知都有谁被她所杀？两位施主认得苦主？”
师弟道：“我二人虽不识得苦主，但既然心甘情愿投入魔道，总是做过恶事的。”
师兄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果见叹道：“小僧听二位言之凿凿，便以为二位施主识得苦主，知道些真相究竟，若真是那样的恶人，小僧便去对师父说，离开问剑山庄了，却原来两位施主只是道听途说来的，这样小僧就放心许多了。”
那师兄冷笑道：“原来你是替主家分辩来了。”
果见好奇道：“你二位既然从未见得苦主，也不知她曾害过谁，只听人说她是魔道出身，不是道听途说，又是什么？”
大约是他的语气太过真挚无辜，师兄弟二人被他气得一噎，没能回得上话。
果见自顾自嘀咕道：“小僧虽未曾行走江湖，却也知道人世间的事情复杂得很。我寺中收养有许多孤儿，他们中多数都做了寺里的沙弥，谁又能说他们是心甘情愿做了僧人？寻常人家五六岁的孩子，谁不想着有父母亲人照顾？他们是天生就想遁出空门的吗？也有那家中富贵圆满的，觉得有太多苦恼，一心斩断青丝，遁入佛门，觉得入了佛门就是清净地。”
“苦海无边，沉沦其中，便不再去想他人可能的苦楚，自然不会有一片真正诚善慈悲的心肠。”
“一个魔道出身的女子死后被停灵在家中，夫家遗孤替她做得法事，客人不觉得此人是误入魔道、心存善念，是她弃恶从善，才会被这样公开祭奠，反而只听了‘魔道’二字，就觉得是主家不分善恶，只顾亲疏，与恶人为伍。”
“两位身在正道，心中的戾气如此之盛，明明见着青山绿水，满园花色，却觉处处碍眼，人人混沌，不将人向光明处想，倒似这个‘魔’字入了心。”
“真是怪哉、苦哉、哀哉。”
果见感叹着，也不管那两人的反应，径自走远了。
那师兄弟二人也是口拙的，被果见当面絮叨了一通，都没想出怎么驳他，最后就看着他旁若无人地走了，师兄险些要拔剑，被自家师弟拦住，才愤愤难平地向着和果见不同的方向离开，转过一处花廊门墙，正撞见走过来的祖孙二人。
钟疏青目光扫过这两个莽撞的年轻人，见他们呆呆地看着自己，也没有解释什么，只微微颔首示意，继续往前厅的方向去。
二人只听见他温声细语地对怀里的孩子道：“蕴儿想不想自己走一段路？祖父牵着你，咱们慢慢走。”
纪晗秋当然还是愿意自己走，他踩在石板上，走过这条他熟悉又陌生的廊道。
柏溪郎假扮钟蕴离开缺月宫，来到问剑山庄时，正好二十岁，只是钟蕴比他小三岁，所以对外说是十七，他在问剑山庄生活了五年，熟悉山庄里的一草一木，可对十三年前的问剑山庄，他就有些陌生了。
纪晗秋没有四下打量，只牵着钟疏青的手，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路。
他还没有抽离太多注意力，是因为刚刚那师兄弟俩的对话，让他发现钟庄主还没有将事情的详情告知那些来祭奠的亲朋，这并不是钟玄冬做事的风格，对一些可能引起争议的事情，他往往会提前说清，减少可能发生的变数，求稳才是他一贯的风格。
而将事情的内情推后告知，应当是想要当众说清，先放任别人猜疑误会，再彻底洗清立场，表明问剑山庄和缺月宫彻底结下死仇的事。
这的确比那种细致周密的打点更直接，而且欲扬先抑，更能够调动人心，那些亲友必然都会与问剑山庄同进退，使得这件私仇变成“同仇敌忾”。
可钟玄冬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喜欢在人心上多算计，从来只对事，不对人。
这请客的手段不像钟玄冬，也不像他认识的那四位管事。
那就只有那位自己未曾见过的前大总管了。
之所以从未见过，是因为这位大总管在柏溪郎来时，已经过世多年。
春雨蒙蒙过秋林，北风萧萧独南行，寒暑未可亲，谁倾五岳剑摘星。
这句曾传遍江湖的话，说的就是当初的问剑山庄四位管事和钟玄冬，只是后来因为其中一人之死，不再被提起，问剑山庄也再没有“大总管”，只有四方管事。
纪晗秋一直对他很好奇。
曾与之共事的三位管事时不时会说起他，年长一些的山庄弟子也说过他，说他八面玲珑、知交遍地，喜欢与人言笑，相处时如沐春风。
可钟玄冬却很少提起此人。
就像向秋林说的那样，庄主是个沉默的人，沉默的人让人看不透心思，偏偏他又是个善感的人，所以他会有很多心思，这么多的心思都被他藏在了心里，难得流露出些许，不免教人唏嘘。
所以纪晗秋对那一年的中秋印象很深，双鲤园中满地秋霜，圆月当空，照得金菊泛白，明明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对坐桌前的却只有两人。
他们叔侄二人在小院中对饮，坐在树下的钟玄冬取出一坛陈酿，倒酒时说了一句“这酒的年份不短了，我记得南行买来时就说是五年酿”。
那时，萧南行已经去世十年了。
纪晗秋看着还未铺上木板的廊道，檐下的灯笼还是纱布罩的，道旁的草木半枯，明年就要换一茬新的，还有牵着自己的钟疏青——他虽然也已是中年，却没有老态，不似十余年后那样枯寂。
少年时的果见还没有日后的通透融会，会陷入自己的思虑中顾不上旁人的想法感受。
只在别人言语中、记忆中的人，都还好好活着。
明明是在向前行，纪晗秋却有了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在逆着时光走入自己未曾触及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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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山庭连通留春园，桑榆的灵堂就摆在留春园内的济水馆正堂中。
客人们被引入济水馆中祭奠过死者后，就会被重新引回湖山庭，并不会在灵堂逗留，只有几名弟子守在灵堂内。
其中就有那日跟着钟家父子俩前去救人的钟铭和宁宫巳，以及留在山庄中的姚文，这三人都是钟疏青的亲传弟子，钟鸿羽和钟玄冬的师弟妹。
钟玄冬正在和人说话，见老庄主带着孩子过来，止住了话头，与众人一起上前道：“爹，您回来了。”
宁宫巳之前就带着钟蕴去寻大夫，照顾过他几日，见这孩子现在已经恢复精神，不再奄奄一息的模样，抱过他仔仔细细看了，一边给他换上早就备好的孝服，一边轻声道：“蕴儿你的年纪还小，眼下秋深天凉了，你娘一定也舍不得你大病初愈就伤身，跟着跪一会儿就坐到这边来，坐着守着你娘，也是一样的。”
这话钟家父子俩不好说，从宁宫巳口中说出，他们也未反驳。
和钟玄冬说话的男子走过来蹲下身，他未曾和钟蕴搭话，只是眼中带笑地看着他，宁宫巳瞥了他一眼，道：“你盯着咱们小公子看什么呢？”
这青衫男子腰间也束了白布，显然是和钟庄主一脉关系极为亲近的，样貌温文，笑而不语时甚至有些端庄自矜的气度，一双眼睛微微上挑，顾盼神飞：“嗯，我得想想，怎么介绍自己，咱们小公子才会搭理我。”
钟铭哭笑不得的推了他肩膀一下：“外面还有一堆事情呢，你倒有闲心和蕴儿逗乐子，你自己说服庄主写的请柬，你自己负责收场，可别想着咱们替你去忙，大总管。”
青衣男子微笑道：“不急，再看看，趁着所有人都在忙丧事、招待客人，人多口杂的时候，我得看看自己手下这些人，庄主更得看看山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不是？”
钟蕴穿好了衣服，红色的小袄换成了素服麻衣，头上的发辫被全部束起拢在孝帽里，露出整张脸，这几天精心照顾下，原本萎靡的小娃娃养得唇红齿白，应该是生得肖母的缘故，不怎么像钟家人的样貌，另有一番秀致。
可惜一双眼睛没什么孩子的活泼灵气，脸上也没什么神情。
青衣男子把手伸到他面前，边在手心写字，边缓缓道：“小公子，我姓萧，名南行，萧，就是草字头下面一个肃，南行，就是向南走的意思。”
钟玄冬也走了过来，从袖中取了一个精致的小香囊，弯下腰来，亲手挂在钟蕴腰间。香囊里配的是一些辟邪驱虫的香草，以本地的风俗，远行的人归家本该都要用这些熏一遍衣衫好进门，希望归来的人安神定心、莫要再分离。
钟蕴抓着小香囊，闻到里面香草的味道，终于抬起眼，看向了钟玄冬。
萧南行在一旁见了，若有所思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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