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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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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深处,那间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办公室,成了临时的避难所。
陆沉反锁了被踹坏的门,又用沉重的文件柜将其抵死。篝火的光从门缝透入,在墙壁上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子,映照着地上三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和角落里生死不知的凌曜。
空气凝滞,只剩下两人粗重或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陆沉撕扯布条时发出的窸窣声响。
他跪在凌曜身边,动作迅捷而精准。清理创口,洒上他仅存的一点止血粉,用撕下的布条紧紧包扎那触目惊心的焦黑伤口。他的手指很稳,哪怕指尖能感受到凌曜皮肤传来的异常高热和肌肉因剧痛而产生的无意识抽搐。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额角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混着之前干涸的血迹和灰尘,狼狈不堪。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眼睛却死死盯着昏迷中的凌曜,不敢有丝毫松懈。
凌曜的情况很糟。失血,感染,高烧,还有可能的内伤。在这缺医少药、危机四伏的鬼地方,每一样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陆沉从背包里拿出最后小半瓶净水,小心地撬开凌曜干裂的嘴唇,一点点润进去。又找出两片抗生素,碾碎了混着水喂给他。做完这些,他能做的便只剩下等待和警戒。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外面的天色始终是那种令人压抑的暗红色,分不清昼夜。偶尔有变异体尖锐的嘶吼或人类临死的惨叫声远远传来,提醒着他们仍身处地狱。
凌曜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的。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先是涣散,随即因剧痛而骤然收缩,身体绷紧,下意识就要挣扎起身做出防御姿态。
“别动!”陆沉低沉的声音立刻响起,一只手按住了他未受伤的肩膀,力道不容抗拒。
凌曜的动作僵住,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
陆沉的脸近在咫尺,沾着血污和尘土,额角的伤口结了暗色的痂,眼神疲惫却锐利,像一头经过血战、舔舐伤口的狼。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凌曜的眼底先是掠过一丝极快的、近乎本能的松懈(他还活着?),但随即被更浓的警惕、讥诮和冰冷的疏离覆盖。他猛地挥开陆沉的手,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疼得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拿开你的脏手。”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少假惺惺。”
陆沉的手顿在半空,看着凌曜那双写满抗拒和寒意的眼睛,心底某处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他沉默地收回手,将旁边还剩一点水的瓶子递过去。
凌曜看都没看那水瓶,只是死死盯着陆沉,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怎么?陆大学霸不去搞你的伟大研究,跑这死人堆里来大发善心?”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裹着冰碴,试图将人推远。
陆沉没理会他的刺,直接将水瓶塞进他完好的那只手里,语气平淡无波:“喝水。你发烧了。”
凌曜像是被他的平静激怒,猛地抬手就想把水瓶砸掉,但动作做到一半,却因脱力和剧痛而软了下去。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只是死死捏着那瓶子,指节泛白,眼神阴鸷地扭开头,不再看陆沉。
陆沉不再管他,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缝隙警惕地观察外面的情况。
办公室内陷入一种极度压抑的沉默。只有凌曜粗重的喘息声和柴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过了许久,凌曜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哑声开口,依旧带着刺:“那三个杂碎……你杀的?”
“嗯。”陆沉头也没回。
“呵,”凌曜嗤笑,“没想到优等生下手也挺黑。”
“不然呢?”陆沉终于回过头,目光冷静地看着他,“看着你被他们分食?”
凌曜被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抿紧嘴唇不说话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打理过的伤口,眼神复杂难辨。是陆沉救了他。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难堪。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为什么回来?”凌曜忽然又问,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绷,“不是跑去山里搞你的项目了吗?”
陆沉默然。他无法解释重生和预知。
“信号断了,项目中止。”他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凌曜显然不信,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讥讽的冷哼,却没再追问。
危机暂时解除,但两人之间的空气比之前更加僵冷。前世的仇恨、今生的误解、刚刚经历的生死与共,所有情绪杂乱地绞在一起,形成一堵无形的高墙。
陆沉知道,凌曜在害怕。害怕这份突如其来的“拯救”,害怕这背后可能存在的目的,更害怕自己会因此产生软弱的依赖。他用尖锐的敌意把自己重新武装起来。
而陆沉自己,也同样混乱。救凌曜几乎是出于本能,打破了他所有“保持距离”的计划。现在人救下来了,接下来怎么办?带着一个重伤员,在这末世里生存的难度呈几何级数增长。
但他从未想过丢下他。
Survival is the priority. (生存优先。)但现在,凌曜的生存,也成了他的优先事项之一。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沉重的负担,却又奇异地……踏实。
“能动吗?”陆沉打破沉默,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这里不能久留。血腥味太浓,很快就会引来东西。”
凌曜尝试动了一下,顿时疼得脸色煞白,冷汗直冒。但他咬紧牙关,硬是一声没吭,用没受伤的手臂撑着地,试图靠自己站起来。
倔强,顽固,不肯示弱。
陆沉皱紧眉头,不再废话,直接上前,不容分说地架起他的胳膊,将他的大部分体重分担到自己身上。
“滚开!我自己能行!”凌曜挣扎,气息不稳地低吼。
“想死就继续乱动。”陆沉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没我的允许,不准丢。”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刺中了凌曜的某根神经。他身体一僵,停止了挣扎。前世临死前,陆沉扣动扳机时说的那句“我也从没教过你,如何从我手里活下去”如同魔咒般回响在耳边。
他猛地抬头,看向陆沉近在咫尺的侧脸,眼神剧烈闪烁,充满了震惊、困惑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
最终,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陆沉身上,不再反抗,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呜咽的自嘲。
“……操。”
陆沉不再耽搁。他迅速收拾好所剩无几的物资,搀扶着凌曜,艰难地挪开障碍物,打开了那扇通向地狱的门。
外面的世界,依旧是被暗红色天穹笼罩的废墟。风声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两人相互依偎(或者说,一个人支撑着另一个人)的身影,蹒跚地融入这片绝望的景观。
新的逃亡开始了。
这一次,他们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
爱与恨,生与死,都在这末日废墟中,交织成一段无法预料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