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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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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长途汽车在如同末日降临的暴雨和黑暗中疯狂颠簸,每一次轮胎打滑都像是要把一车人甩进无底深渊。车窗被密集的雨瀑彻底糊住,除了偶尔撕裂天幕的闪电能瞬间照亮外面扭曲摇晃的树影,什么也看不见。
但那来自城市方向的、沉闷连绵的轰鸣,却透过暴雨和雷声,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那不是雷声。是更庞大、更恐怖的东西在毁灭。
车内一片死寂,偶尔有压抑的抽泣和牙齿打颤的声音。恐慌像实质的黏液,糊住了每个人的口鼻。
陆沉坐在靠窗的位置,脸孔在明明灭灭的闪电中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冷硬如铁。他一只手死死抓着前排座椅的靠背稳定身体,另一只手放在膝上的背包上,指尖能触碰到里面硬质的金属——那是一把他在黑市弄到的□□和一把强光手电。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太快了。灾难的爆发比他预估的提前了太多。是因为他的重生引发了蝴蝶效应?还是说,前世的记忆本就因濒死而出现了偏差?
无论原因如何,计划全被打乱了。他原本充足的准备时间被压缩为零。现在,他几乎是赤手空拳地撞向一个刚刚开始、最为混乱和危险的炼狱。
而凌曜……
那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刺入他的思绪。
他现在在哪?是不是也听到了这毁灭的轰鸣?是否安全?还是已经……
陆沉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陌生悸动和恐慌。
Survival is the priority. (生存优先。)
他反复默念这句话,试图用它铸起一道冷静的壁垒。但壁垒之上,却清晰地映着凌曜泛红的眼圈、别扭递来的鸡腿、砸在栏杆上通红的手,以及最后那双冰冷失望、彻底沉入夜色的眼睛。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和乘客的尖叫,车子猛地向一侧倾斜,随即彻底失控,撞破了山路旁的简易护栏,朝着陡峭的下坡滑坠下去!
天旋地转!
陆沉在身体被抛起的瞬间,死死抱住了怀里的背包,将身体尽可能蜷缩保护起来。
剧烈的撞击、玻璃破碎声、人的惨叫、冰冷的雨水疯狂灌入……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停止下来。
车厢倾覆在一片泥泞和乱石中,死寂了片刻后,开始响起痛苦的呻吟和哭喊。
陆沉晃了晃嗡嗡作响的头,感到额角有温热的液体流下。他咬牙,摸索着解开安全带,踹开变形的车门,拖着疼痛的身体从倾覆的车厢里爬了出来。
暴雨立刻将他浇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雨水,迅速环顾四周。
车祸惨烈,不少人受伤被困。但他无能为力。末世的第一条法则:在确保自身相对安全前,不要轻易浪费资源和体力去救助他人,那可能意味着双双死亡。
他最后看了一眼哀嚎的车厢,毫不犹豫地转身,凭借记忆和远处天际那越来越清晰的不详红晕,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城市方向跋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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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是陆沉两世为人都从未经历过的混乱和艰辛。
暴雨引发了山洪和泥石流,冲毁了道路。通讯彻底中断。偶尔能遇到惊慌失措从城里逃出来的人,带来的全是支离破碎却令人绝望的消息:
“天塌了……红色的闪电……怪物……” “地裂开了!吞掉了半个区!” “不能回去!回去就是死!”
陆沉沉默地听着,用包里有限的药品和食物换取一些零碎的信息,然后继续逆着人流前行。
他的衣服被荆棘划破,身上布满擦伤和淤青,体力飞速消耗。但他眼神里的光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冷。
就像一把正在被残酷现实重新淬炼的刀。
他利用前世积累的生存知识,寻找相对安全的路径,辨别可食用的植物和相对干净的水源,避开那些看起来就不对劲的区域和……人。
灾难撕碎了文明的伪装,人性中的恶比怪物更早地显露出来。他目睹了抢劫、争斗,甚至为了半瓶水而发生的杀戮。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如同幽灵般穿行在崩坏的土地上。
越是靠近城市,景象越是骇人。
大地布满狰狞的裂痕,一些裂缝中隐隐渗出暗红色的、散发着硫磺味的雾气。曾经的高楼大厦如同被巨人的脚踩过,扭曲坍塌。诡异的、从未见过的紫黑色藤蔓状植物以惊人的速度攀爬在废墟之上,蠕动着,仿佛拥有生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异界的腐败甜香。
陆沉伏在一堵断墙后,屏住呼吸,看着远处街道上,几个行动怪异、肢体扭曲的“东西”正在撕扯一具尸体。那不是人类,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动物。
变异体。这么快就出现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心脏沉了下去。情况比前世初期更糟。
必须更快找到凌曜。每耽搁一秒,他生存的几率都在急剧下降。
根据前世模糊的记忆和凌曜最后出现的地点(学校附近),以及他对凌曜性格的了解(那家伙绝不会在第一时间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更可能占据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观察情况),陆沉大致划出了一个搜索范围。
他利用废墟的掩护,如同最谨慎的猎手,躲避着四处游荡的变异体和零星的人类冲突,朝着判断的方向艰难移动。
又是一天过去。暴雨停了,但天空依旧被厚厚的、泛着暗红色的阴霾笼罩,不见天日。气温在诡异下降。
陆沉缩在一个半塌的便利店仓库里,就着一点雨水,艰难地咽下最后半块压缩饼干。他的嘴唇干裂,脸色因为疲惫和失血而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
外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拖拽重物的声音。
不是变异体那种混乱无序的窸窣,更像是……人。
陆沉立刻悄无声息地贴到门缝边。
透过缝隙,他看到三个穿着脏兮兮保安制服的男人,正拖着一个沉重的、还在渗血的麻袋,鬼鬼祟祟地钻进对面一栋相对完好的写字楼大堂。
“妈的,这下够吃两天了……” “小声点!别把那些鬼东西引来!” “怕什么,这栋楼我们清理过了,门也堵死了……”
陆沉的胃部一阵翻搅。他知道麻袋里是什么。
他正要悄然后退,避开麻烦,目光却猛地定格在其中一个保安别在腰后的东西上——那是一把造型独特的战术手电。
陆沉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那是他出发去山区前,凌曜莫名其妙塞进他背包侧袋的。他当时觉得累赘,又拿了出来,随手放在了宿舍书桌上。
为什么……会在这里?!
凌曜来过这里?还是……出了什么事?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所有的冷静和计划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如同黑夜中扑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出仓库,朝着那三个男人进入的写字楼潜行而去。
大楼的门果然被各种家具堵死,但侧面一扇不起眼的消防通道小门似乎被他们用做了出入口,只是虚掩着。
陆沉闪身而入,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楼道里黑暗隆咚,只有上面几层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和肆无忌惮的笑骂声。
陆沉拔出匕首,反手握紧,身体紧贴墙壁,如同融化的阴影,一级一级向上摸去。
他的听觉和视觉提升到极致,过滤掉所有杂音,只捕捉着目标的动静。
在三楼一个原本是开放式办公区的地方,篝火被点燃,用的是拆碎的办公桌椅。三个保安围坐在火堆旁,正在分割麻袋里的“食物”。那个熟悉的手电被随意扔在旁边一个装满杂物的纸箱里。
“啧,这细皮嫩肉的,可惜了……” “少废话,赶紧弄熟,饿死了!”
陆沉的目光如同冰锥,扫过整个区域。没有凌曜的踪迹。但手电在这里……
他的视线猛地锁定在角落一扇紧闭的办公室门上。门把手上,系着一根不起眼的、拧成特殊形状的电源线——那是很久以前,凌曜缠着他要学的、一种类似“莫尔斯电码”的简易通讯暗号,代表“危险,勿近”。
是凌曜留下的!他还活着!而且就在附近!
就在这时,那扇办公室门内,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刮擦地面的声音。
三个保安瞬间警觉,猛地站起来:“什么声音?!” “那小子还没死透?!”
一个保安骂骂咧咧地抓起一根钢管,朝着办公室走去。
陆沉瞳孔骤缩。
没有时间权衡了。
就在那个保安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咻!”
一道冰冷的寒光撕裂黑暗,精准地没入了他扬起的脖颈!
保安的动作猛地僵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缓缓倒下。
“谁?!”
另外两人惊骇转身,抄起武器。
陆沉如同从地狱中浮现的幽灵,从阴影中猛地扑出!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只有经过千锤百炼的、最简单高效的杀戮技巧。
匕首划过一道致命的弧线,割开第二个人的喉管。同时侧身躲过挥来的钢管,另一只手肘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第三个人的太阳穴上!
骨头碎裂的闷响。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三个刚才还在谈笑分食的暴徒,转眼间变成了三具尚带余温的尸体,倒在肮脏的地面上。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陆沉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刚才瞬间的爆发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和手上,温热粘腻。
他毫不在意。一步跨过尸体,冲到那扇办公室门前,颤抖着手指,解下那条代表“危险”的电源线。
“凌曜?”他压低声音,急促地拍打着门板,“是我!陆沉!”
门内死寂一片。
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陆沉。他后退一步,猛地抬脚踹向门锁!
“砰!”
老式的门锁应声崩开。
办公室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更浓的血腥味和一种……电流灼烧的焦糊味。
借着门外篝火的光,陆沉看到——
凌曜蜷缩在角落的办公桌下,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的右手手臂一片焦黑,皮肉翻卷,甚至能看到一点森白的骨头,伤口处还在微微冒着青烟。一把严重烧毁、扭曲变形的电击器掉落在他的手边。
显然,他刚刚用这简陋的武器进行了自救,但也付出了惨重代价。
他似乎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身体因为疼痛和高烧而微微痉挛着。但在门被踹开的瞬间,他还是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个逆着火光、满身血污、如同修罗般的身影。
凌曜涣散的瞳孔努力聚焦,似乎认出了来人。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嘲弄和……更深的东西。
“……操……” “阴魂不散……”
说完,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陆沉冲过去,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颈动脉。
指尖下,跳动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一直紧绷到极致的那根弦,骤然松开。巨大的脱力感席卷而来,陆沉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凌曜身边。
他看着凌曜惨不忍睹的手臂,看着他那张即使昏迷也依旧拧着、带着痛苦和桀骜的脸,看着地上那个烧毁的电击器……
再晚来一步……
陆沉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开凌曜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动作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他的壁垒,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外面是正在毁灭的世界,而在这个肮脏血腥的角落里,他找到了他失而复得的……宿敌。
也是他无法再放手的存在。
他撕下自己衣服上相对干净的布条,开始为凌曜进行紧急包扎。
动作专业,冷静。
但眼底,已是一片焚尽一切后的沉静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