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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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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连续下了两天。
空气里始终弥漫着潮湿的、带着泥土和草木腐烂气息的味道。陆沉坐在窗边的书桌前,面前摊开着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关于野外生存和基础机械维修的书。纸页粗糙的触感,油墨的味道,都让他有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他的手机屏幕偶尔会亮起。
来自凌曜。
消息不再是最初那种带着火药味的质问“你死了?”,或者更早之前那些笨拙的分享“食堂土豆泥里有头发,yue了”。
变成了一种更…古怪的频率。
有时是一张照片,拍的是被雨打蔫了花瓣的路边野花,配文只有一个句号:【。】
有时是深夜一两点,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睡了?】
更多的是分享链接。标题五花八门:《震惊!熬夜的十大危害,尤其是第二条!》《高效学习的七个秘密,学霸都在用!》《压力大?试试这几种食物舒缓神经!》
陆沉看着屏幕上那些标题党十足的链接,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外壳上轻轻敲了敲。
这是凌曜式的……关心?用一种拐弯抹角、别别扭扭,甚至有点可笑的方式。
他几乎能想象出凌曜皱着眉,手指不耐烦地在屏幕上划拉,最终选中这些离谱文章时,那副又嫌弃又不得不做的别扭样子。
陆沉没有回复。
他不知道该回什么。谢谢你的养生小贴士?还是讨论一下土豆泥里头发的长度?
这种沉默,似乎让网络那头的凌曜更加焦躁不安。
分享链接的频率变高了,时间也越来越阴间。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手机屏幕又一次幽幽亮起。
这次不是链接。是一段极其嘈杂模糊的音頻。点开,背景音是呼啸的风声和某种沉闷的、规律的撞击声,持续了十几秒,然后戛然而止。
仿佛是谁把手机揣在兜里,在深夜无人的地方奔跑、发泄。
陆沉盯着那条音頻消息,看了很久。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屋檐积水滴落的嗒嗒声,规律得让人心头发沉。
他关掉手机屏幕,室内重新陷入黑暗。
但有些东西,已经被这条音頻打破了。那嘈杂的背景音里,裹挟着一种他熟悉的、属于凌曜的、近乎失控的破坏欲和压抑感。
·
天终于放晴。
阳光猛烈,迅速蒸干地面残留的水渍,空气变得闷热。午休时间,教学楼里相对安静。
陆沉需要去实验楼另一侧的教务办公室交一份材料。他穿过连接两栋楼的空中长廊,玻璃幕墙外,是被雨水洗刷后格外刺眼的阳光和绿得发亮的树叶。
长廊中间段,一阵压抑的、激烈的争吵声隐约传来。
“……用不着你管!”
是凌曜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像绷紧到极致的弦。
另一个声音,年纪大些,带着一种苦口婆心的无奈:“我是你导师!我不管你谁管你?凌曜,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课不上,实验数据一塌糊涂,动不动就找不到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是以前!”凌曜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暴躁,“我说了别管我!”
“你!”那位导师似乎气急了,“你是不是又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还是因为那个陆沉?我告诉你凌曜,别整天围着他转!人家心思根本不在你这儿!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跟他没关系!”凌曜吼了回去,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戳中痛处的尖锐失控,“你少他妈提他!”
陆沉的脚步停在长廊转角后。
阳光透过玻璃,在地面投下明晃晃的光块,切割出清晰的明暗界线。他就站在阴影里,听着不远处那场因他而起的争执。
“我怎么不能提?你看看你现在!魂都像被勾走了!人家给你好脸色了吗?值得吗凌曜?啊?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闭嘴!”
紧接着,是什么东西被狠狠踹了一脚的闷响,还有导师惊怒的抽气声。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脚步声怒气冲冲地远去。
长廊一端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来自凌曜。
陆沉默立了片刻,从转角后走了出来。
凌曜背对着他,站在明亮的廊道中间,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金属栏杆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他肩膀绷得死紧,整个人的背影都透着一股濒临爆炸的戾气和……狼狈。
陆沉的视线落在他砸在栏杆的手上,骨节处已经一片通红。
听到脚步声,凌曜猛地回头。
四目相对。
凌曜的眼睛是红的,不是因为委屈,而是盛怒和某种被窥见不堪的羞恼交织出的赤红。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拒人千里的凶狠,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看什么看?”他声音沙哑,充满敌意,“滚!”
阳光太亮了,把他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慌乱和脆弱照得无所遁形。
陆沉没有滚。他的目光从凌曜通红的手背上掠过,最后落回他那双强撑凶狠的眼睛上。
空气凝固,只剩下窗外聒噪的蝉鸣。
陆沉朝他走近了一步。
凌曜身体瞬间绷紧,下颌线咬得死死的,眼神更加警惕冰冷,仿佛只要陆沉再说一个字,他就会扑上来撕咬。
陆沉在他面前站定,伸出手。
却不是朝向凌曜,而是越过他,打开了廊道墙壁上的一个金属配电箱的小门。里面放着清洁工具和一些杂物。
他从里面拿出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还有一小包独立包装的棉签和创可贴——大概是哪个细心的工作人员放的。
陆沉拧开瓶盖,将水递到凌曜面前。
凌曜愣住,眼底的凶狠凝固了,变成一种茫然的怔忡。他看着那瓶水,又看看陆沉平静无波的脸,没动。
陆沉也不催促,就那么举着。
过了好几秒,凌曜才像是反应过来,猛地一把夺过水瓶,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陆沉的指尖,两人都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分开。
凌曜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水,水流得太急,从他嘴角溢出来,顺着脖颈滚落,洇湿了T恤的领口。他喝得很急,像要用冰凉的水浇灭心里的火。
喝完,他粗鲁地用袖子抹了一把嘴,把还剩大半瓶的水塞回陆沉手里,眼神瞥向别处,硬邦邦地说:“多事。”
陆沉没说什么,拧好瓶盖,然后将那包棉签和创可贴递给他。
凌曜盯着那包东西,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的物件,眉头死死拧着,呼吸又变得有些重。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陆沉,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嘲弄:“怎么?陆大学霸这是可怜我?还是施舍我?”
他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贴着陆沉,气息灼热:“看见我这么丢人,你是不是挺爽的?”
陆沉抬起眼,平静地回视他,对他的恶劣语气无动于衷。他甚至又往前递了递那包创可贴,声音没什么起伏:“手破了。感染了,麻烦。”
凌曜所有的咄咄逼人像是撞上了一堵软墙,力道被卸得干干净净。他噎住了,瞪着陆沉,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一把抓过那包创可贴,攥在手心,捏得皱巴巴的。
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猛地转身,大步朝着廊道另一端走去。脚步又快又重,像是要踩碎什么。
走了几步,他又突兀地停下,没有回头,只有紧绷的背影。
攥着创可贴的手垂在身侧,握得很紧。
半晌,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话,很快消散在走廊的风里。
“………不用你管。”
说完,他像是怕听到回应,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快速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陆沉独自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瓶被凌曜喝过的矿泉水瓶,瓶身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和一点点湿痕。
窗外的阳光依旧猛烈,蝉鸣一声接着一声。
他慢慢拧开瓶盖,就着瓶口,喝了一口水里剩下的水。
水很凉。
带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凌曜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