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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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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将凌曜略显仓促的背影彻底吞没。
陆沉站在原地,指尖那点来自食物的温热早已散去,只剩下夜风的微凉。那句“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像一枚细小的楔子,敲进他重生后依旧混乱不堪的思绪里。
路?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虚虚按向左胸心脏的位置。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平稳的、属于年轻身体的搏动。没有冰冷的匕首,没有炸开的血洞。
可那濒死的剧痛和凌曜最后那句颤抖的低语,却比任何实体伤口都更深刻地烙印在他的灵魂里。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身,朝着与凌曜宿舍相反的方向——自己的出租屋走去。脚步踩在平整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每一脚都踏在“过去”的实感上,荒诞又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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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陆沉强迫自己适应这个和平到令人恍惚的世界。他重新走进实验室,看着那些精密却脆弱的仪器,操作台上摊开的写满公式的草稿纸,一切都指向一个尚未被灾难打断的、充满可能性的未来。
他的导师,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还拍着他的肩膀安慰:“数据丢了固然可惜,但科研就是这样,失败是常态。别灰心,小陆,你的方向我很看好。”
陆沉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是”。看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方向最终通往的是死胡同,是耗尽心血后、在末日来临时的毫无用处。
但他没有说破。他只是沉默地、近乎贪婪地吸收着此刻还能轻易获取的知识,尤其是那些关于能源、材料、应急医疗的领域——这些在废墟里,每一点都是活下去的筹码。
他需要准备。尽管不知道那场灾难具体何时以何种方式爆发,但刻在骨子里的危机感让他无法真正放松。
偶尔,他会“偶遇”凌曜。
在去教学楼的路上,在图书馆的角落,甚至是在食堂打饭的队伍里。凌曜似乎总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出现。
每一次,那家伙都摆出一副“碰巧路过”或者“老子才不是来找你”的拽样,眼神要么故意瞥向别处,要么就恶狠狠地瞪过来,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凶悍。
但陆沉能看到更多。
他能看到凌曜手里偶尔会捏着两瓶水,其中一瓶总是他常喝的牌子。能看到凌曜在图书馆时,虽然坐在对角线最远的位置,但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他这边。能看到他打完饭,会状似无意地在食堂里逡巡,直到锁定自己的位置,然后才哼一声,去隔壁桌坐下,吃得心不在焉。
这种笨拙的、几乎称得上可爱的关注,像细小的针,一下下扎在陆沉心上。
前世,他们之间只剩下算计、争夺、你死我活。凌曜的每一个眼神都淬着冰,每一句话都藏着刀。他从未想过,在一切开始之前,凌曜是用这种方式……靠近他。
这感觉太奇怪了。像是看着一把曾经洞穿自己心脏的凶器,突然变成了会脸红、会别别扭扭递糖的幼稚园小孩。
陆沉按兵不动。他习惯了谋定后动,尤其是在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凌曜毫无把握的情况下。他只是冷静地观察,收集信息,如同在末世评估一个潜在的威胁或……盟友。
这种沉默的观察,似乎终于耗尽了凌曜那本就稀薄的耐心。
这天傍晚,陆沉刚从实验室出来,天色阴沉,飘着细密的雨丝。他没带伞,将外套的兜帽拉起来,低着头快步走向校门。
刚走出没多远,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从侧面袭来,攥住他的胳膊,粗暴地将他拽进了两栋建筑物之间狭窄漆黑的巷子里!
后背重重撞上冰冷潮湿的砖墙,震得他闷哼一声。兜帽滑落,冰凉的雨丝立刻沾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
阴影里,凌曜将他死死堵在墙和自己之间,一只手仍紧紧攥着他的小臂,另一只手撑在他耳侧的墙上,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性的禁锢姿势。
雨不大,却足够打湿他的头发和肩颈。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翻滚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的、几乎像痛苦的东西。
“陆、沉。”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温热的呼吸带着白气,喷在陆沉冰冷的脸上。
陆沉没有挣扎。他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经历了真正的生死搏杀,这种少年人的恫吓,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可笑。但他没笑,只是静静地看着凌曜,想看他要做什么。
这种平静彻底激怒了凌曜。
“你他妈什么意思?”凌曜低吼,攥着他手臂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指节泛白,“这几天当我是空气?我给你发信息你不回!在食堂跟你打招呼你点头就走!你他妈耍我玩呢?!”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雨水的寒意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沉终于开口,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实验很忙。”
“放屁!”凌曜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陆沉的,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死死锁住他,“你以前忙起来也不是这样!你……”
他像是气急了,又像是委屈极了,话堵在喉咙口,眼圈竟然又隐隐泛起了红晕,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陆沉,我警告你,”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凶狠的威胁,却又因为那点湿红而显得毫无说服力,“别给老子摆这副死样子!有什么不满你就说!再敢这么晾着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似乎找不到足够有威慑力的威胁词汇。
陆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雨水从他睫毛上滴落,看着那强撑的凶狠下几乎要溢出来的慌乱和无措。
前世,凌曜只会用更冷更硬的姿态回击,用更精准的算计让他付出代价,何曾有过这样……情绪外露甚至堪称狼狈的时刻?
心脏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泛起一阵密集的酸麻。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
指尖微凉,轻轻触碰到凌曜被雨水打湿、有些发红的下眼睑。
动作很轻,一触即分。
凌曜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猛地僵住了。所有的怒火和咆哮戛然而止。他撑在墙上的手无意识地滑落,攥着陆沉手臂的力道也松懈了。那双瞪大的眼睛里,怒火迅速褪去,只剩下全然的震惊和茫然,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沉自己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
巷子里只剩下细雨沙沙的声音。
两人隔着极近的距离对视着,呼吸交错,空气粘稠得几乎凝固。
许久,陆沉才微微偏开脸,避开凌曜那双过于直白震惊的眼睛,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哑:
“没有晾着你。”
“实验……真的遇到了瓶颈。”
凌曜依旧僵着,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被陆沉指尖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在冰凉的雨里,诡异地发起烫来。
陆沉默默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继续用那种平静无波的语调说:“忙过这一阵就好。”
说完,他轻轻动了动被凌曜攥着的手臂。
凌曜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暧昧的距离。他眼神飘忽,不敢再看陆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哦。”半晌,他才发出一个干涩的单音节。气势全无。
陆沉拉上兜帽,重新遮住湿漉的头发,声音平静:“雨大了,回去吧。”
他率先走出小巷,融入外面的雨幕里。
走了几步,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凌曜还呆呆地站在巷子的阴影中,一动不动,像是变成了一尊被雨淋湿的雕像。只有微微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主人远不平静的内心。
陆沉转回头,加快了脚步。
雨丝更密了,敲打在兜帽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想,有些东西,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而巷子里,凌曜缓缓抬起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刚才被陆沉触碰过的下眼睑。
那里,依旧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转瞬即逝的触感。
和他擂鼓般的心跳,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