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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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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的反问像一记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房间里。
“那你呢,凌曜?” “示好?然后呢?等我放松警惕,再找机会捅我一刀?”
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精准地钉入凌曜最敏感、最无法辩驳的痛处。那些他别别扭扭、试图隐藏却又控制不住递出的关心,在此刻被赤裸裸地剥开,暴露在两人之间,显得如此可笑又……卑劣。
凌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之前失血时还要苍白。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震惊、被戳穿的难堪、巨大的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虚张声势的凶狠,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陆沉没有再逼问。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内核。然后,他收回视线,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质问只是随口一提,继续沉默地吃着手里那半块干硬的压缩饼干。
这种漠然,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凌曜难以忍受。
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临。
凌曜猛地抓起那件属于陆沉的T恤,胡乱套在身上。布料摩擦过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他却浑然不觉。他又抓起那块饼干,塞进嘴里,机械地、用力地咀嚼,仿佛在啃噬着什么仇敌。
食物匮乏,水更是珍贵。陆沉将自己那份水分了一大半给凌曜,因为他还在发烧,需要补充水分。凌曜没有道谢,也没有拒绝,接过来一口气喝干,动作带着一股自暴自弃的狠劲。
夜晚如期而至,温度骤降,寒气从水泥地的每一个缝隙里钻出来,深入骨髓。
两人各自占据房间的一角,中间隔着仿佛无法逾越的鸿沟。疲惫和伤痛最终战胜了紧绷的情绪,他们相继陷入不安的浅眠。
后半夜,凌曜又开始发烧。伤口感染引发的炎症反复折磨着他。他冷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陆沉被惊醒。他走过去,摸了摸凌曜的额头,滚烫。
他没有犹豫,像前一夜一样,脱下自己那件略显单薄的外套,盖在凌曜身上,然后在他身边坐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个不断颤抖的身体。
然而,这一次,在他手臂环过去的瞬间,凌曜像是被噩梦惊扰,又或是潜意识里的抗拒,猛地一挥手,恰好打在陆沉白天受伤的手臂上!
陆沉闷哼一声,疼得瞬间缩回手,额角渗出冷汗。手臂上刚刚凝固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迅速渗了出来。
凌曜也被这动静惊得清醒了几分,模糊的视线看到陆沉捂着手臂、脸色痛苦的样子,以及自己挥出去的手。他愣住,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别碰我……”他声音沙哑虚弱,却依旧带着刺,“我不需要……”
陆沉抬起眼,黑暗中,他的目光冷得吓人。他没有说话,只是撕下一条布,死死扎住自己流血的手臂,然后猛地站起身。
他走到房间另一端,拿起之前找到的、还剩一小半的净水瓶子,又拿起那盒抗生素。
然后,他大步走回凌曜面前,将东西劈头盖脸地扔进他怀里!
“好。”陆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极大的风暴,“如你所愿。”
“药和水在这里。你自己处理。” “冷,就自己熬着。” “死,也死远点。”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回到自己的角落,背对着凌曜坐下,不再看他一眼。
决绝,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凌曜怀里抱着那冰凉的塑料瓶和药盒,愣在原地。陆沉最后那句话,像一把冰锥,狠狠刺进他心脏。比伤口更疼。
他看着陆沉冷漠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怀里的东西,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后悔瞬间淹没了他。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他只是……
高烧带来的眩晕和寒冷再次席卷了他,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怀里的水瓶差点拿不住。
黑暗和死寂像潮水般涌来,要将他彻底吞噬。
而这一次,那个唯一的热源,已经彻底远离。
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像一条被弃之敝履的野狗。
不。
一种强烈的、源自求生本能的恐惧攥住了他。他不要这样!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拧开那瓶水,想吃药。但高烧和虚弱让他手指颤抖得不听使唤,左手根本无法顺利拧开瓶盖,试了几次,瓶子反而脱手滚落到地上,水洒出来一些。
那轻微的水声在寂静中如同惊雷。
凌曜看着地上流淌的、珍贵无比的水渍,又看看自己不停颤抖、无比没用的手,再看向那个始终背对着他、无动于衷的背影……
一直强撑的、紧绷的什么东西,终于彻底断裂了。
一种巨大的委屈和绝望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低下头,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先只是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很快,就变成了崩溃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那哭声沙哑、难听,充满了痛苦、无助和一种孩子气的绝望,在冰冷的废墟房间里低低回荡。
“对…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好冷……好疼……” “……别不管我……” “陆沉……我错了……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把两辈子的委屈、恐惧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全都哭了出来。哭得喘不上气,哭得伤口都在跟着抽痛。
这是他第一次,在陆沉面前,卸下所有武装,露出最 raw(脆弱)的內里。
陆沉背对着他,身体僵硬如铁。那压抑的、崩溃的哭声,像无数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上。
他闭上眼,眼前闪过的却是前世凌曜最后那双错愕的、失焦的眼睛,和那句颤抖的“舍不得”。
还有今生,他红着眼圈问“能不能早点爱上我”。
狠话可以说得轻易,界限可以划得分明。
但有些羁绊,早已深入骨髓,不是简单的恨与不恨就能斩断。
他终于,几不可闻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站起身,走了回去。
他捡起地上的水瓶,拧开盖子。然后蹲下身,一只手扶住凌曜不断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将水瓶递到他嘴边。
“喝水。”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也不再冰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然后把药吃了。”
凌曜抬起哭得通红、满是泪水的眼睛,茫然又无措地看着他,像个迷路的孩子。他顺从地就着陆沉的手,小口地喝水,吞咽药片。
陆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脏那个地方酸涩得发胀。他拿出之前找到的、还算干净的布,有些粗鲁地擦掉凌曜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别哭了。”他语气生硬,“难看死了。”
这话没有任何安慰效果,甚至有点伤人。但奇异地,却让凌曜一直紧绷的情绪慢慢缓和了下来。他抽噎着,努力想止住哭声,却控制不住地还在打嗝。
陆沉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再次伸出手,将他揽进怀里,用自己带着寒意和血污的身体,紧紧抱住那个依旧滚烫、还在轻微发抖的身体。
凌曜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伸出左手,死死攥住了陆沉背后的衣服,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肩窝,发出如同小兽般的、委屈的呜咽。
这一次,没有挣扎,没有抗拒。
只有全然的依赖和……失而复得的脆弱安心。
陆沉抱着他,下巴轻轻抵着他汗湿的头发,手臂收得很紧。
隔阂仍在,前路未卜。
但这一刻,在末世的废墟里,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只是拥抱。只是依靠。只是……不再放手。
黑暗中,陆沉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凌曜。” “别再轻易说死。” “你的命……”他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的命……现在都不只是自己的了。”
怀里的身体轻轻一颤,攥着他衣服的手更紧了。
无声的承诺,已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