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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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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意义,只有凌曜时急时缓的呼吸和体温变化,标记着这地下避难所里的光阴。
后半夜,凌曜的高烧终于开始缓慢退去。那吓人的滚烫逐渐被一种虚弱的冷汗涔涔所取代。他不再呓语,陷入一种更深沉、更疲惫的昏睡。
陆沉几乎一夜未眠。他保持着高度警惕,耳朵捕捉着门外任何细微的声响,同时分神留意着怀中人的状态。直到确认凌曜的体温趋于平稳,呼吸也均匀不少,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稍稍松弛,极度的疲惫如同黑潮将他吞没,他靠着墙壁,也昏沉地睡去。
他是被怀里细微的动静惊醒的。
天光(如果那暗红色的晦暗也能称之为天光的话)从未被完全堵死的缝隙里渗入,给黑暗的避难所带来一丝模糊的轮廓。
凌曜醒了。
他先是身体僵硬了一瞬,似乎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当他意识到自己正被谁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紧紧搂在怀里,脸颊贴着对方颈窝皮肤,呼吸间全是另一个人的气息时,他猛地弹了一下,如同被电流击中!
“呃……”剧烈的动作瞬间牵动了右臂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冒了出来,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陆沉立刻松开了手臂,向后退开些许距离,动作冷静自然,仿佛刚才那个拥抱只是出于最纯粹的急救需要。
两人之间骤然拉开的空隙,瞬间被冰冷而尴尬的空气填满。
凌曜半倚着墙,左手死死按着右臂的伤处,急促地喘息着,试图用疼痛来压制内心翻江倒海的混乱和……惊骇。他不敢看陆沉,眼神慌乱地扫过地面、墙壁、任何没有陆沉的地方,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明显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脖颈。
他记得昏迷前的一些碎片。陆沉如同杀神般出现,干掉了那三个杂碎。记得陆沉给他处理伤口,喂他喝水吃药。记得……夜里那无孔不入的寒冷,和后来……那个坚实、冰冷,却又源源不断提供着热源的……怀抱。
还有他自己那些不受控制的、丢人现眼的呓语!
那些破碎的、袒露软弱的字句,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自尊。
陆沉听到了多少?
这个念头让他几乎要烧起来,是羞愤,也是恐惧。
他宁愿陆沉看到的是他凶狠搏杀的样子,而不是那样……不堪一击的脆弱!
“你……”他猛地抬头,试图用惯有的凶狠来武装自己,但声音沙哑破碎,气势全无,“你对我做了什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听起来蠢透了。
陆沉已经站起身,正活动着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麻木的四肢。闻言,他动作顿了一下,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凌曜那张又红又白、写满窘迫和强装镇定的脸上。
“救了你。顺便,”他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彻夜未眠的疲惫,“听了点梦话。”
凌曜的瞳孔骤然收缩,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苍白。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那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他走到门口,挪开杂物,谨慎地观察外面的情况。
“能走吗?”他背对着凌曜问,“我们得离开这。这里不安全,你的伤也需要更好的处理。”
凌曜死死咬着牙,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但失血、高烧后的虚脱和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刚起身一半就又跌坐回去,狼狈不堪。
陆沉转过身,看着他挣扎,没有立刻上前,只是淡淡道:“别逞强。浪费的是我们俩的时间。”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中了凌曜。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里满是屈辱和怒火,但最终,那火焰又一点点熄灭下去,变成一种灰败的认命。他不再看陆沉,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陆沉这才走过来,像之前一样,架起他的左臂,将他搀扶起来。
身体的再次贴近让两人都极其不自在。凌曜全身僵硬,尽可能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头扭向一边,下颌线绷得死紧。
陆沉能感觉到他身体传递出的抗拒和紧绷,但他视若无睹,只专注于眼前的生存问题。
他们再次踏入那片废墟地狱。
白天的视野相对清晰,但也意味着危险更容易发现他们。陆沉的目标明确——寻找药品、食物和水,以及一个更稳固的避难所。
过程远比想象艰难。大部分地方早已被洗劫一空,偶尔能找到一点遗漏的物资,都如同沙漠中的甘霖。他们遭遇了几次零星的变异体,陆沉凭借前世的经验和狠厉的身手,有惊无险地解决掉,但过程也消耗了他大量体力。
凌曜大部分时间沉默着,被动地被陆沉拖着移动。但他的眼睛没闲着,他观察着陆沉如何冷静地判断方向,如何利落地解决威胁,如何从废墟的角落里找出那些被遗漏的、有用的东西。
这个男人……和他认知里那个只知道埋头实验室的陆沉,截然不同。那种冷静、果决、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生存能力,让他感到陌生,又隐隐心悸。
有一次,陆沉为了从一只变异体爪下抢回半瓶散落的功能饮料,手臂被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他只是眉头皱了一下,简单用布条一扎,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继续前行。
凌曜看着他那不断渗血的伤口,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理想的地方——一栋半塌的居民楼顶层单元房。房门还算完好,视野开阔,易守难攻。
陆沉清理掉门口的一些障碍,将凌曜扶进去,然后迅速用柜子等重物抵死房门。
屋子里一片狼藉,但好在没有尸体和明显的血迹。陆沉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角落,确认安全后,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将凌曜安置在相对干净的角落,开始清点今天找到的可怜的战利品:几块压缩饼干,两小瓶水,一盒过期不久的抗生素,还有一小卷还算干净的绷带。
“衣服脱了。”陆沉拿起绷带和那盒抗生素,走到凌曜面前,命令道。
凌曜身体一僵,警惕地看着他。
“你手臂的伤需要重新清创包扎。还是你想烂掉?”陆沉语气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凌曜抿紧唇,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用没受伤的左手,笨拙地去解自己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沾满血污的T恤。
动作牵扯到右臂,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
陆沉看不下去,蹲下身,伸手过去:“别动。”
他的手指触碰到凌曜腰侧的皮肤。两人同时一颤。
凌曜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要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陆沉的动作却更快,一把按住他胡乱挥动的左手,另一只手已经利落地撩起他T恤的下摆,向上卷去。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但效率极高。
沾满血污和汗水的布料摩擦过伤口,凌曜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所有反抗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只能咬着牙,任由陆沉将他的上衣脱掉,露出精壮的上身和那条惨不忍睹的右臂。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凌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狼狈和……暴露感。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被陆沉按住了肩膀。
“忍着点。”陆沉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他拿出最后一点净水,开始清洗那条狰狞的伤口。
消毒、上药、重新包扎。陆沉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他的手指偶尔会不可避免地碰到凌曜的皮肤,冰冷而稳定,与凌曜滚烫的、微微颤抖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
凌曜死死咬着牙关,忍受着一波波袭来的剧痛,视线落在陆沉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神情上。这个男人……到底还隐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一面?
包扎完毕。陆沉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件相对干净的长袖T恤,扔给凌曜:“穿上。晚上温度很低。”
那T恤上,带着极淡的、属于陆沉的味道。一种干净的、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气息。
凌曜盯着那件衣服,没有动。
陆沉不再管他,自顾自走到房间另一角,坐下,拿出压缩饼干,掰了一半,扔给凌曜,自己沉默地啃着另外一半。
寂静在房间里蔓延。
凌曜看着地上的饼干和衣服,又看看对面那个沉默进食、仿佛刚才一切亲密接触都未曾发生的男人,胸腔里堵着的那团情绪越来越胀,几乎要爆炸。
终于,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陆沉,声音因为压抑而嘶哑扭曲:
“陆沉。”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救我?照顾我?”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嘲讽笑容,“然后呢?等我好了,再像上辈子一样,找机会给我一枪?”
这句话问得突兀而诡异,夹杂着梦呓般的记忆和积压了两世的怨毒与困惑。
陆沉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凌曜。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如同结了冰的寒潭。
他没有回答凌曜的问题。
只是平静地、一字一句地反问:
“那你呢,凌曜?”
“你之前又到底想干什么?” “那些链接?那些吃的?还有为我打的那一架?” “示好?”他也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凌曜,“然后呢?等我放松警惕,再找机会捅我一刀?”
他用凌曜的逻辑,将问题原封不动地砸了回去。
空气瞬间凝固。
两人隔空对视着,眼神在空中激烈交锋,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前世今生的爱恨痴缠、猜忌试探、无法言说的纠缠,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开,赤裸裸地摊开在末日废墟的冰冷地面上。
没有答案。
只有一片废墟般的寂静,和两人之间那道深不见底、却又莫名缠绕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