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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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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姐,你身边的小女孩是你的孩子吗?”加勒·格林顿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霍杳找衣服的手一顿,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这孩子的父亲早年死于战火里,只有我和她相依为命了。”
“那她……”加勒·格林顿想到昨天和那小女孩面面相觑的样子,那女孩反应迟钝,也不说话,见他把霍杳抱到床上时也一声不吭,默默地爬到床上睡在霍杳身边,倒是让加勒·格林顿想说的话都没说出来。
霍杳也看出加勒·格林顿想说什么,她低声说:“从前被炸弹波及到,听不到声音。”
加勒·格林顿闭上嘴,他的目光有些复杂,霍杳却急忙背上挎包,略过这个话题。
“格林顿先生,我得先去工作了。”她的视线落在加勒·格林顿身上,人已经往外走了:“你能送我下去吗?”
“当然了。”加勒·格林顿这么说。
下了车,刚走到溪声漫门口,霍杳听到一阵吵闹声。
女人尖锐的叫骂声直击耳膜,霍杳看过去,只见乌泱泱一堆人堵在一楼,他们成包围状围绕在四周。
溪声漫背靠大山,走的是高端路线,受众也是上层阶级群体,平时很少有人来闹事。就算来踢场子,贾成这样的人精,上去就能把事情摆平。
霍杳没看到贾成,知道闹事者是趁贾成不在才这样猖狂。
而这些舞女就算想解决事端也有心无力,再怎么说,她们也只是话轻人微的舞女。别说和闹事者谈判,甚至挤不进人群里。
看她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只能干着急,霍杳深吸一口气,随意叫住一位侍应生。
那侍应生想挤进人群,但总被打出来,正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肩膀被人一拍。
回头,看见霍杳,他先是眼前一亮,然后又沮丧起来。想到什么,他磕磕绊绊地问:“霍,霍,霍小姐,你能联系上三爷吗?”
“你先说怎么了?”见事态严重,霍杳微蹙秀气的眉:“游小姐呢?三爷不在应该让她来主持事端!”
“游,游小姐……”李小喜欲哭无泪,双手紧紧扯住霍杳的衣角:“里面就是游小姐啊!”
游梦蝶竟然被人找茬?
她这样的人在哪都如鱼得水,四处逢源,激灵又懂事,只有她挑别人的刺,哪有别人反倒来欺负她的时候。
霍杳眉心一皱,越发觉得事态严重。
她认识眼前的侍应生,记得叫什么小喜。
“小喜,你去吼一嗓子,叫他们安静下来。”霍杳严肃道,“不管怎么说,游小姐是我们这里的台柱子,一定要保护好她。”
“是,是……”霍杳这么说,李小喜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他也反应了过来,扯着嗓子喊:“快住手!我们管事的来了!”
听到这一声,其余人还以为贾成到了。他们是知道贾成的厉害的,当即让开一条路,虽然还堵在那里,但总归能看清里面的景象了。
一向得体的游梦蝶被推搡在地上,头发被扯得杂乱无比,乱得把脸也挡住了。
霍杳看不清楚游梦蝶的神色,但也看见坐在她身上的蓝袍妇女,那妇女腰圆膀大,身形有些赘余,把袍子撑得极大,肉都挤压在一起。
让这样的人坐在游梦蝶身上,不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压力。
“住手!”眼看着妇女的巴掌就要落到游梦蝶身上,霍杳大声打断她的动作。
一旁的李小喜受到霍杳眼神示意,忙跑上前拉住妇女的手。
听到这声音是个女人的,那女人忙抬头看向人群中的霍杳。
她就站在让开的路那里,周围没什么人,气质不菲,这让女人很快就意识到是谁在说话。
看见霍杳,女人眼里闪过不屑,她抬手又想落下一巴掌,却被李小喜死死拉住手。
“放开我!你们赶快放开我!”那女人挣扎起来,刚才趁着人散开又冲进来溪声漫的人,他们三四个人拉住女人,把她从游梦蝶身上扯开。
女人自知没有再打的可能,她的眼睛看向霍杳,那眼里满是怒火,又朝着霍杳吐口水:“小贱蹄子,你们这些娼妓带坏我的女儿,简直是家门不幸,简直是家门不幸啊!”
女人这样哭天抢地的谩骂,把周围不知所以的路人震住。
“这女人是说地上那位小姐是她的女儿?”
“溪声漫不是卖艺不卖身吗?”
“你看这女人这个年纪了还又白又嫩,怕是真有舞女这样身份的女儿。而且,哪有人随意编排别人,敢在溪声漫撒野,那些警察不会抓走她吗?”
路人的窃窃私语落入霍杳耳中,霍杳冷冷一笑,她蹲下身去拉从刚才到现在都一动不动的游梦蝶,看向女人:“您这话不对,舞女是舞女。”
“舞女不是下三滥?你们这些死丫头为了赚钱陪睡陪玩,丢死人了!”那女人反驳道。
她还趁机对游梦蝶说:“死丫头,你在外面挣什么卖身钱,我和你爸难道养不活你吗?要你赚这种,这种不干净的钱!”
被女人这样明里暗里贬低,游梦蝶却置若罔闻,像一段木桩一样竖躺在地上,任由头发将整张脸遮挡。
“这位女士。”霍杳将李小喜递过来的外套披在游梦蝶身上,让游梦蝶躺在自己怀里,呈保护姿势。
游梦蝶和霍杳都是溪声漫刚成立就雇佣的舞女,这三年来,游梦蝶成为溪声漫说一不二的台柱子,风光无二。
但她依旧把霍杳当自己的竞争对手,和霍杳暗中较劲。
霍杳眼中的游梦蝶就像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游弋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她从来都是趾高气昂,不受一点委屈的。
什么时候成为了任由打骂的木桩子?
霍杳低垂眼眸,伸手将乱糟糟的发丝回正,露出游梦蝶整张脸。
那张千娇百媚的脸被扇得红肿,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也失去光彩,如同木鱼一般。
霍杳收回手,重复道:“这位女士。”
她抬起脸看向被控制住的蓝袍女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可话语,却算不上温和。
“您知道这儿是溪声漫吗?”霍杳缓缓道,葡萄似水润的杏眼笑起来,像染了一层水光,漂亮得很。
“让我想想您说了什么。”霍杳状似思考,眼睛却直勾勾的看向那女人,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诋毁我们舞女是下三滥,将我们说成娼妓。”
“这位女士,您想清楚,说出来的话就如泼出来的水。何况游小姐是我们歌舞厅里的顶级舞女,您打了她的脸,就像打了我们溪声漫的脸。
再说,在溪声漫的这三年,我可没听过游小姐说她有什么母亲。”
霍杳嘴角带笑地看着她,却让女人心里无端冒起一股冷汗。
游刘氏面色一僵,她看着霍杳怀里不争气的女儿,心里的厌烦更加浮于表面。
三年前家里穷,是她亲自将游梦蝶送走的。而现在夫妻两生了个儿子,游刘氏想起自己还有个在上海不知死活的女儿,便想着来刮油水了。
当初嫌女儿低贱,两人都没有给女儿取名,游梦蝶是她出来后自己取的。
为了这个,游刘氏找了好一遭才找到这个女儿。
知道游梦蝶做了舞女,游刘氏觉得低贱,想将女儿绑回去许配给有钱人。
游梦蝶不肯,她就赏了游梦蝶几耳光,在大众广庭下撒泼,也是为了败光游梦蝶的客源,好让人家赶她回去。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想到这里,游刘氏就恨得牙痒痒。
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如泣水芙蓉般白净,人却一点也不好打发。
在霍杳面前讨不到好,游刘氏就把气撒到游梦蝶身上。她几乎是气急败坏的说:“我是不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的,你能不认我?小兔崽子,你要反了天不是!”
游梦蝶不说话,霍杳也懒得同游刘氏掰扯,她转头看向李小喜,说:“你们还不把这女士送到警察部门,难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是是,是……”李小喜恍惚反应过来,忙叫人把游刘氏押送到警察部门,一边站起来让无关路人散开。
纠纷解决,霍杳想叫人把游梦蝶送到医馆,却被游梦蝶按住手:“不必了。”
她睁着眼,眼睛却不看向霍杳,只自嘲道:“今天让你们看了这么一场笑话,何必再花什么冤枉钱。”
“游小姐。”霍杳拿出手帕替游梦蝶擦脸上的伤,她依旧坚持:“别人来砸场子,难道你就要认吗?游小姐,在我眼里你不是这样自怨自艾的人。”
“我是什么?”游梦蝶闻言笑了,眼睛里依旧没有神采:“我只是一个被污名化的舞女,赚钱赚得多又怎么样,人家依旧把我当做一个乐子,我能把自己看成什么好东西。”
游梦蝶这样贬低自己,霍杳的脸上也带上严肃:“溪声漫的舞女还不算好?你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外面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
管他们怎么说,钱在你这里,快活日子你自己知道。如果你什么也不是,那我呢?那溪声漫这些姐妹呢?
我们接触的上流阶层很多人一辈子也见不着。游小姐,难道这样的你真就一文不值吗?”
游梦蝶这才不说话,她沉默几秒,终于知道起身。
松开霍杳的手,游梦蝶也不看向那些为她担心又只敢在一边站着的舞女,轻声说:“霍小姐,我自己去医馆看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