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风杳树萧》弯月净

7、是谁在抱她

　　咖啡厅内，现磨咖啡的焦香与木头香在鼻息间弥漫，雕着缠枝莲的木门被人推开，风铃声阵阵。

　　霍杳看着眼前的侯忆芙，她正不疾不徐的喝了口杯中的咖啡，空着的手把耳边掉落的头发抚到脑后，典型的气派大小姐模样。

　　“侯小姐到底有什么事呢？”霍杳打破沉默，“应该不只是喝咖啡这么简单吧。”

　　侯忆芙放下咖啡勺，看向霍杳的目光带有微妙的敌意。
　　她打量人的目光让霍杳有些不适，还没来得及说，侯忆芙就开口道：“霍小姐，我就开诚布公的和你说吧。”

　　“你和格林顿不是一路人。”

　　侯忆芙的态度实在轻蔑，完全看不上霍杳，也自信加勒·格林顿将她看做消遣。

　　“也许格林顿现在是对你有兴趣，可是霍小姐，你只是一个舞女，你没有大家风范，更没有我们这样的头脑见识。”侯忆芙说着，摇摇头：“霍小姐，与其最后纠缠不清，不如趁早放手，不要肖想不可能的人。”

　　霍杳不说话，伸手拿起刚才放在桌上的茉莉花，有些暗自可惜。
　　娇嫩的花瓣因为放在桌上就打起卷来，有些娇弱的可怜。

　　霍杳将花抱在手中，细致的摆弄花瓣。

　　而这边，侯忆芙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有些不耐烦的抬眼看向霍杳，看到她手里的茉莉，侯忆芙的眼底闪过厌恶。

　　“霍小姐可有听我说话？”侯忆芙声音大了些。

　　霍杳这才看向侯忆芙。
　　她长相不带有攻击性，如同这捧颜色浅淡的茉莉，却自带馥郁芬芳气息，别有一番风味。

　　“听到了。”霍杳及其轻柔一笑，嘴边梨涡浅浅：“上海新闻就是够快，你也知道我和格林顿先生之间的事了。不知道按照这个传播速度，是不是大半个上海都有这些传闻了。”

　　“霍小姐！”这一拳如同打到棉花上，不仅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霍杳的答案更是令侯忆芙气血上涌。

　　对上霍杳无辜清丽的脸，侯忆芙心里升起想撕掉这张脸皮的冲动，她语气已然不算客气：“霍小姐，希望你把我的告诫放在心里。”

　　霍杳面色未变，显然没有把她说的话放在心里。侯忆芙已经顾不得大家闺秀的教养，咬牙切齿道：“你以为加勒·格林顿对你是真心的，他身边不缺乏女子，就算是追求你，他身边依旧围着那些莺莺燕燕。”

　　“你以为凭借他你就可以跻身上流？”

　　面对侯忆芙的质问，霍杳不置可否，她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好好好……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侯忆芙想到什么，突然笑道：“猜猜看，昨天我在路边看到了什么？”

　　“侯小姐。”霍杳轻声打断侯忆芙的话，看向她的眼神更是没有侯忆芙预想的担心着急，她的眼眸如水清澈，亦如往常一样温柔干净。

　　“侯小姐，我不止一次在日报上看到过你，你很有经商头脑，听说侯氏集团的成立也与你的决策性提议有关。”

　　“我一直以来都很钦佩你。”霍杳温声说，“何必让一个男子隔绝我们之间的交好呢？”

　　侯忆芙安静听完这些话，提着包的手闻言紧紧攥住带子，皮包上也有一些指甲印。
　　她沉默几秒，突然站起身，并不看向霍杳：“你是什么？”

　　说着，侯忆芙夺门而出，只留下“我不会放弃追求格林顿”这句话。

　　而霍杳垂下眼眸，长睫笼盖眸中神色，不知在思考什么。

　　*
　　一天过去，霍杳走出溪声漫，那辆黑色的车子照旧停在路边。
　　等打开车门，却没有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霍小姐。”有一道声音响起，霍杳恰巧同副驾驶的希兰顿·波恩对视，那双已经苍老却依旧神采奕奕的眼睛沉默的看向她。

　　“霍小姐，格林顿先生暂时不能送你回家。”希兰顿·波恩还是说了。

　　又像为了安抚霍杳，希兰顿·波恩还补充道：“不过他依旧叫我和司机送你到地址。”

　　霍杳笑了笑：“多谢。”

　　沉默地行驶片刻，只听到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一切都哑然如同车前面那两盏灯光。

　　霍杳突然开口：“波恩先生，您与格林顿先生是旧识吗？”

　　“是，为什么要这样问？”

　　“格林顿先生异性缘是不是很好？”

　　坐在副驾驶的希兰顿·波恩沉默几秒，叹了口气：“我好几年前就看着他了，他喜欢中国文化，也亲近这些东方女子。”

　　“霍小姐，他被派遣到上海是因为家族关系，他的哥哥不愿意来到中国。而他才十九岁，怎么说也还只是个孩子。”

　　希兰顿·波恩不愿意说清楚，但霍杳听过加勒·格林顿的花边新闻，知道他身边不缺女人。
　　霍杳拿不准加勒·格林顿对自己的一时兴起消失没，她的视线挪到窗外，默默观看飞速倒退的景物。

　　一早，霍杳就发现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爽利，还像被塞了几斤棉花，喉咙也肿胀着疼，咽水也艰难。
　　她怀疑自己感冒了，又舍不得一天的工资，拖着没有力气的身体唱了一天的歌，回到家的时候更是声音都发不出来。

　　坐车的时候就连司机也察觉到不对劲，劝霍杳多喝点水。
　　霍杳实在说不出话来，摆摆手，示意司机不用担心。但一回到旅店，整个人就发烧晕倒了。

　　原本沉浸在自己小世界的霍绵栖抱着洋娃娃玩得不亦乐乎，见霍杳倒了，霍绵栖松开洋娃娃，坐到霍杳身边看她。
　　霍杳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烧红的脸滚烫发着烧。

　　霍绵栖不懂，见霍杳躺在地上，霍绵栖想了想，把床上的被子拖下来，盖到霍杳身上。

　　她以前也有身上很烫的情况，那时候霍杳会一天陪在她身边，给她盖厚厚的被子，时不时摸她的额头，还会给她吃很苦的东西。

　　霍绵栖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按照记忆里那样不时摸霍杳的额头，又把被子盖的更严实。

　　还有水。

　　霍绵栖的视线无意落到桌上的锡制水壶，眼前一亮。

　　对了！

　　这个水壶里可以倒出水来，她站起身，个子比桌子还矮，但她依旧伸手去够桌上的水壶。

　　*
　　很冷。

　　冰冷的感觉从骨子里渗透出来，好像被冻住的冰人，呼吸都没有热气。

　　霍杳冷得直发抖，嘴里不停哆嗦。

　　这样的感觉有些熟悉，是少年时期时时感受到的，几乎每年的冬天都有这么冷。

　　南方的冷是深入骨髓的湿冷，呼啸的风更是雪上加霜。除了冷，这个时候家里的余粮也不够，肚子里面空空的，又冷又饿。

　　饿的感觉让人神志不清。
　　可她还记得，饿的时候睡着了就不那么难受了。她想睡觉，但飕飕冷风能穿透每个角落，冷得人睡不着，只好抱着腿瑟瑟发抖。

　　似乎听见爹娘的声音，悲苦凄惨的农民忙了大半年，只为了过一个好年，可粮食呢？忙活大半年的粮食又去哪了呢？

　　她记不清了，记忆里只记得最后有一个怀抱将她纳入怀里。
　　小少年明明冻得口齿都说不清了，却依旧安慰似的对她露出缺了牙的嘴：“阿遥，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是谁在抱她？

　　这个怀抱，那么暖，那么暖，似乎摒弃一切寒意，又像阿娘的怀抱那么稳重，那么轻柔。
　　她几乎急不可耐的投入这片热源，紧紧地回抱着，紧紧地，舍不得松手：“阿娘……”

　　温热的手轻抚她的背，握住她冰凉的手。

　　迷迷糊糊中，眼前有一道人影。看不清楚，这个人却低声哄着她把药吃下去。
　　愿意这样哄着她的人，霍杳一生从没遇见过几个，但好不容易遇到，明明已经坚强成熟的霍杳又回到那个任性的过去，耍小性子似的怎么也不肯吃药，想要更轻柔的低哄。

　　那药最终还是进入霍杳的嘴里。

　　只是她记不清自己怎么把药吃下的了，只记得昏睡之前唇上贴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睁开眼，霍杳第一感觉是额头上贴着什么，她想伸手把额头上的东西拿下来，却发现抽不出手。
　　低头去看，却见自己的手被另外一只干燥温意的手紧紧握着。

　　而身边，栗发紫眼的男人安静地躺在那，他的睡颜要少几分凌人的攻击性，美好的像一幅画。

　　见抽不出手，霍杳慢慢坐直身体，额头上的退热贴沾了汗，很容易就随着重力掉下来。

　　霍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加勒·格林顿睡得很安然，乱糟糟的栗发遮挡眉眼，很好看，但这么欣赏下去也不是事。

　　霍杳今天还要工作。

　　她沉默几秒，良心不安的抽出手，准备离开。然而，加勒·格林顿感觉到动静，又把霍杳的手抓进掌心里。

　　霍杳难得沉默。
　　加勒·格林顿却顺手牵着霍杳的手贴上自己的嘴唇。

　　手指摸到那片柔软的嘴唇，霍杳仅剩的睡意也被吓醒了，刚要抽手，眼前的人也睁开了眼睛。

　　对视几秒，加勒·格林顿仿佛无事发生一样松开手，对着霍杳笑：“昨天晚上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怎么了。”

　　“没事。”霍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时候体温已经正常了：“只是有点发烧。”

　　霍杳说着，起身去找自己的衣服。

　　这边加勒·格林顿提起昨天的事，也想到跟着旅店负责人冲进门里看到的那个小孩，当时她跪在霍杳身边，静静地看着霍杳。

　　加勒·格林顿这时想起来，才觉得那个女孩和霍杳有四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