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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头路 ...

  •   他许久没回到这条水匪船上了。

      当年,觉崖也曾是这里的一员,和大部分庸庸碌碌的水匪不同,他在水匪坞的时候,几乎和九屿平起平坐。

      觉崖自小在盐场长大,不知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只知自己一出生就被丢弃在了盐场的野道上,但自己身上却无半点缺陷。

      后来才知道,自己出生那天突遇海水暴涨,是百年难见的月相大潮,潮水在半柱香内就淹没了大半的海岸,连觉崖出生的草屋也被冲垮。

      这种离奇的天气异变,对于渔民来说,是大忌。

      渔岛地小,谁家的孩子出生,半天就传遍了。

      过了好些年,觉崖再问自己的父母是谁的时候,岛民才支支吾吾地告诉他,在他出生之后,他的父母就离开了,搬离海岸,去了北朝境内,发誓此生再不回来。

      不方便告知他父母的名姓。

      北朝位于内陆,和海岛遥遥相望。

      觉崖站在甲板上发愣。正午的海风带着热浪,在甲板上如同炙烤。

      离开船之后,他少在正午活动,可被晒黑的肌肤却一点没白回来,依旧如他离去时的那样。

      这难免让他想起在盐场的苦日子,成天在正午最晒的时候去盐田里翻盐,把已经变成盐的海水铲到盐田的最边上,又热又累,还被浓烈的海水烟气熏得睁不开眼。

      能在盐场干下去的人,无一不是满身力气的,觉崖也是,后来又跟着盐场的伙计学了点拳脚功夫。

      练的久了,心就野了,盐场的能拿到的工钱很少,只够温饱,觉崖想要更多的工钱,就跟着水匪走了。

      水匪给他的工钱很优渥,不缺吃不缺喝,甚至于说,在船上的时候,所有水匪都觉得这是他们的家。
      但觉崖在热闹的船舱里,却感觉不到自己想要的“家”的感觉。

      在水匪们喝酒的时候,觉崖在甲板上吹着夜风,船舱里醉醺醺的,隔着门传来呼喊声、划拳声,很温暖,可觉崖总觉得自己的心依旧是冰凉的,就像从来都没有热过一样。

      九屿也是这样。
      至少觉崖是这么觉得的。

      九屿当时还不是水匪头子,是当地很出名的一位渔女,能在水下闭气极长时间,在海底采摘珍贵的珊瑚和各类水下的珍稀玩意,卖给收购的商人,因此攒下不少钱,但罹患十分严重的水疾。

      至于她为什么忽然有了一身奇绝的功夫,为什么来到船上,她没告诉过任何人。

      天色逐渐暗下来,村落里的人陆续回来生火做饭,炊烟升了起来,香喷喷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似乎把海水的味道都冲淡了。

      这种感觉应当被称作“家”吧。觉崖这么想着,察觉到有人靠近,回头一看。

      是个怯生生的男孩,手里捧着一个碗:“九哥说给你的。”
      他手一伸,把碗塞给了觉崖,还没等觉崖反应过来,随即噔噔噔地跑了。

      觉崖低头一看,是海边常见的鱼饭。

      被新鲜海盐腌制过的鱼,上热锅蒸熟,不加调料,尝起来鱼肉的口感绵软湿润,味道鲜美到极致,只不过在海上的人吃这些东西久了,会觉得单调乏味,因此只当是赖以生存的食物,而不是什么美味珍馐。

      觉崖很久没吃鱼饭了,他是俗家弟子,不用受律,只不过他更喜欢吃些新鲜蔬菜,而不是活蹦乱跳的鱼。

      但他还是尝了一口,味道还是那么寡淡,咸味盖过了海腥味,他忽然觉得好笑,这算怎么回事?九屿还管饭?

      天色渐暗。
      夜幕沉沉降下,海水和天空连成一片,交接之处变得分辨不清,似乎眼前、脚下、远方,都是渺无人烟的黑暗。

      所幸的是,海边的星星比陆地上的更明亮,今夜无月,星光点点。
      这种时候就应该在沙滩上缓步行走,最好再配上一点秋月白。
      总之不应该是鬼鬼祟祟地偷东西。

      “也不能说是偷吧,我明明是来拿回自己的东西。”漱岩腹诽道,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结果牌子丢了,没有尊牌,他就进不去佛岛,没有分水令,自己连仙岛都回不去了!那自己上哪儿去?

      这叫什么事啊……漱岩恶狠狠地瞪了这该死的大船一眼,这么大的船,他去哪儿找?能找得到才有鬼吧?

      漱岩虽然武艺不精,但轻功了的,只要逃得脱,在水上踩上一阵不在话下,不过要是被三五个大汉围殴,他也得认栽。

      漱岩踮着脚尖在船舱顶上行走,但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哪里分得清船舱甲船舱乙,在这里搜来走去,除了看到巡逻的水匪,什么都没看到,更别说自己的东西了。

      还有那些被水匪拐走的住客……漱岩巴巴望了一眼,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不会被、被、被杀了丢进海里喂鱼了吧。

      如果真的找不回来了,能把人救出来……大概也算是一种弥补吧。漱岩自诩乐观,因为乐观总能遇到一点好事,这是他一贯相信的。

      虽然现在漱岩不知道还能不能有点好事发生就是了……

      漱岩叹了口气,轻轻落在无人的甲板上,夜里湿潮,水匪大多都去船舱里歇了,巡逻的水匪刚走,这里一时半刻算安全。

      “哟,在这呢。”
      漱岩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鬼魅般的叹息,他吓得一个激灵,顿时寒毛倒竖,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

      “嚯,吓我一跳,大半夜的,可别一惊一乍的。”九屿被他给吓了一跳,好奇地打量他。

      “你你你你你你!走路没声音啊!”漱岩惊魂未定,倒飞几步,嘭的一声撞在船沿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动静闹得有些大,不待片刻,觉崖也赶到了,同时到的还有方才四散开去巡哨的水匪。

      漱岩和觉崖大眼瞪小眼:“你怎么在这啊?”

      觉崖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说这个漱岩什么好:“还知道趁天黑来,算是有点长进。”

      漱岩被乌泱泱涌入的水匪挤在船沿边上,还有个怪女人,还有觉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你……我……”漱岩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蹦出三个字来。
      他脑海里晃过一种可能性,这觉崖不会是水匪安插在佛岛的细作吧!

      揣着手在侧看了半天热闹的九屿这才说道:“好了,人齐了,咱们谈谈吧。”
      “?”漱岩傻了眼。

      以至于他和觉崖,以及这个怪女人一同坐在船舱里的时候,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而且自己好像还插不上话。

      “你的意思是,要我和觉崖去那个……海里的墓?!”漱岩瞠目结舌,这个女人嘴里说的话竟如此离奇!

      “我本来绑那些人也是为了让他们去推石门,出完力气再把他们放回去,又不是真要把他们宰了喂鱼,”九屿约莫是睡醒了,换了一身及地的袍子,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觉崖盯着她看,怀疑她没说真话。
      “既然付星崖来了,这些人就用不上了嘛。”九屿冲他说道。

      漱岩插嘴道:“付星崖是你的名字吗?我能不能叫你付星崖?觉崖这个名字真的很难听。”
      “是很难听。”九屿深表同意。

      这抱怨觉崖权当没听见,他皱了皱眉:“海里是一个墓,石门?”

      “是一个退潮时才会露出来的墓穴,涨潮时会被海水淹没,所以我要找几个水性好的,力气大的。”九屿在进船舱前屏退了所有水匪,为的就是说这件事。

      “墓里……有什么……?”漱岩疑惑道。

      “还不知道,或许是宝玉、黄金或者瓷器,”九屿的表情好像她找到了一个难得的消遣,“就算没有,我也亏不了什么。”

      漱岩眨了眨眼睛,似乎正在思考怪女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只要帮你打开墓门,无论里面是什么,你都会把尊牌和分水令还给漱岩。”觉崖重复了一遍方才九屿开出的条件。

      九屿轻快地点点头。

      “你不是想去仙岛吗?”觉崖又问道,照九屿之前和他说的,她应该更想去仙岛,难道海底墓里的黄金,比去仙岛还有诱惑力?

      九屿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那得问这个傻子了,仙岛的分水令怎么用只有仙岛的人才知道,光给我令牌,我可去不了。”

      漱岩没说话,来去仙岛的方法是秘密,无论对谁,都要保持警惕。对外人的问题不否认不确认,这是仙岛的规矩。

      九屿见他不应答,也没什么所谓,只是好奇:“听说仙岛人外出,都会带上自己从小养大的仙禽,你的呢?”

      漱岩许是没想到这个怪女人这么了解仙岛:“你怎么知道?”

      九屿挑眉:“看来你真是从仙岛来的。”
      漱岩哼了一声,原来是套自己话的,随口道:“丢了。”

      九屿笑着摇摇头:“仙岛还有你这种仙人,真是有趣。”
      这仙禽要是丢了,那这位仙人就跟被逐出仙岛没差别了,哪还能吊儿郎当地到处跑?

      “什么叫我这种啊……”漱岩小声嘀咕,这不是拐弯抹角骂自己么?

      觉崖稍微放松了一些,令他意外的是,九屿居然和漱岩斗起了嘴,九屿以前也是沉默的时候多,尤其是她的功夫越来越好,敢和她说话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难道漱岩和她其实很投机?觉崖无奈,真是看不透这个漱岩,看似单纯,但似乎也不是没有心机,反而时常让人觉得很真诚。

      尤其是他明亮闪烁的眸子,真像是晴朗夜里,海上月亮的倒影。
      觉崖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回了这件事本身:“你不会逼漱岩用分水令带你去仙岛吧?”

      九屿微微睁大了眼:“我是水匪,不是恶棍。”
      “那可难说。”漱岩附和道。

      “我若是要逼迫你去,现在也不用和觉崖在这里谈条件了,”九屿支着下巴,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我更相信能握在手里的金银财宝。”

      觉崖默然,他离开的时候,九屿似乎还不是这样的人。

      漱岩不方便透露仙岛的秘密,但他对向往仙岛的人一直有些好奇:“你去仙岛求什么?长生还是富贵?”

      九屿换了个姿势在躺椅上坐着,眼神却落在觉崖身上:“这个你不用知道。”

      漱岩撇嘴,自讨没趣说的就是自己。求什么,要什么,大概都是藏在人心最深处的渴望,不愿意说也是常事。

      “我能相信这个怪女人吗?”漱岩挪了挪,扯了扯觉崖的袖子。
      觉崖的视线落在自己被扯得变形的棉袍上,“问我?”

      “那我问谁去?而且你看起来好像和怪女人很熟,”漱岩冲他挤眉弄眼,“主要是我水性不太好……掉海里怎么办啊?”

      “?”觉崖想起了那天晚上扑通一声掉在自己面前的落汤鸡,这是水性不太好吗?这应该是脑子不太好。

      但觉崖在来之前已经斟酌过了,他的目的是让九屿把抓来的住客放还回朝黎,拿回尊牌,它无论是在自己手里,还是在漱岩手里都无所谓,只要不在水匪手里就行了。

      “可以。”觉崖答道,只是不知道为何,漱岩好像格外信任自己。目前他认为漱岩这么想的原因是因为他比较单纯,而自己刚好是佛岛的僧人罢了,在世人眼里,僧人不会骗人。

      “出家人不打诳语哦,你们说的。”漱岩又露出笑容,反正自己要是淹死了,觉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那我就答应你们了。”漱岩拍拍胸脯,虽然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是反正来都来了,没有什么事会比丢了分水令还糟糕的了!

      九屿一直盯着两人交头接耳的样子,颇为惊讶。尤其是觉崖的反应,他从来都是和别人保持距离的,如果有人站在他的旁边,他都会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一步,更别说被人拽着袖子说悄悄话。

      “好,那明天出发,我会让手下的人立刻去准备,那你们今天是……”九屿眼神微妙地盯着两人,“你们是住一间房还是……?”

      “?”
      “?”
      漱岩和觉崖齐齐向她投来了不解的眼神。

      她挑眉,“船上只有一间房空着,又不是客栈,哪有那么多客房?”

      “我和觉崖有几句话说,你先跟王柱子去空房吧。”九屿起身,冲着门口喊了一声,随即进来一个憨厚严肃的大汉。

      “领他去酉字房住吧。”九屿在两人面前站定,又打量了漱岩两眼,先前忙乱之中只看到了他的脸,实际上漱岩四肢纤细,身材高挑,姿态挺拔,差不多和觉崖一样高,如果不张嘴说话,绝对是一等一的世家公子。

      可惜啊,他非但会说话,话还特别多。

      觉崖站在人群里是拔群的魁梧,但非是那种肥头大耳的强壮,穿着蓝棉袍则掩盖了他身材上的优点。

      漱岩好奇地回看九屿的眼神,他倒是不介意有人打量自己,不过总觉得怪女人的眼神也怪怪的,到底在装什么神秘啊!

      等漱岩气呼呼地走了,九屿这才摇了摇头,她和觉崖虽然熟,但也总是和他保持两步的距离。

      觉崖不动神色地皱了皱眉,听到漱岩的脚步声越走越远,那个酉字房间以前是九屿住的,不过九屿现在应该会住在主舱里,她不是个多话的人,“有什么话不能让漱岩知道的?”

      九屿暧昧地打量他的脸,“他和他关系很好?”
      “……”觉崖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噢~”九屿试探性想要搭一下觉崖的肩膀,她的手刚刚抬起悬在空中,觉崖就蹙着眉退了一步。
      “?”

      九屿收手,随即比划了一个手势,那是水匪特有的一种手语,意思是‘有话好说’,“你看吧。”
      觉崖自然看得懂这个手势,只是他不明白九屿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九屿笑道,“能大老远跑来跟我要人,就该猜到了,行了,早点休息吧。”

      她大步流星地走了,临到门口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觉崖一眼,佯装叹气道:“可惜咯,明明是手下人抓来孝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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