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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九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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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崖循着自己的记忆摸到了水匪坞,几年过去了,他们依旧在这片海和陆地相接的海岸边安营搭寨。
其实水匪坞并非在什么远海,而是在一个连着海岸的小岛上。
只不过离开朝黎岛去水匪坞的这一段海程惊险万分,须要开着小船穿过极窄的天然洞窟。洞窟里缺乏氧气,不懂闭气没点水性的人在这里几乎都会昏厥过去。
穿过洞窟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这才来到了东海水匪真正的地盘——东海水匪坞。
这个水匪坞是鬼斧神工之地。
这一片海域遍布了暗礁,在退潮的时候,海上露出礁石,沿着礁石,可以一路走到水匪坞,而潮水一涨,这些礁石就又被海水吞没,肉眼无法辨别。
而熟悉礁石的人依旧能够踩着礁石行走,如同一种传说中的武功——水上漂。
一旦涨潮,这里的暗礁就如同陷阱埋伏着,等待击碎路过的船只。
因此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百年以来,无人能奈何这群藏在大自然造物之中的水匪。
而水匪们亦是想了个绝妙的点子,在水下的暗礁处拉了网,如此一来,水下便是天罗地网,寸步难行了。
走过这个海崖,就是水匪坞,如今已是一片成型的村落。村落的尽头,则是一艘水匪的海船。
这个叫做九屿的头子,就在船上。
觉崖借了码头工人的一艘小渔船,只身一人往这个被叫做“渔网”洞窟的地方。
他把小船牢牢拴在了洞窟外,免得它被大风浪刮跑。然后他又把上衣一脱,系在了腰际。
这俗家的棉衣虽然舒适,但沾了水之后会紧紧缚在身上,连伸手都困难,可海边的太阳又太晒,沾了海水的皮肤再被烈日一晒,极易红肿溃烂。
衣服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觉崖感到有些好笑。
因为穿过这片洞窟最好的方法,不是仰卧划着小船进去,而是直接跳入水中,一路闭气游过去。
这极其考验水性,但只要水性够好,在这里就如鱼得了水,再没什么束缚。
这也是海岛的生存之道。
半刻之后,洞窟之外,冒出一连串咕咚咕咚的气泡。
一个脑袋猛然扎了出来,如同鬼号般,觉崖换上了第一口气。
随后他扶着暗礁休息了片刻,再两手一撑,跳上了一块暗礁。
闭气是穿越洞窟的必备条件,长时间的闭气所带来的窒息恐惧是所有人都难以克服的心理障碍,就算觉崖也不例外。
他在这条路上游过许多次,但半途涌现的恐惧和退缩是他修行了几年亦无法完全避免的。
深海的水是寂静无声的,亦是凝滞冷漠的。
这不是后天对水的恐惧造成的,而是本能,让人在极端时刻克服自己的本能,谈何容易?
因此这里的渔民畏海、敬海,根本上出于本能。即便是海上无法无天的水匪也不例外。
觉崖把棉衣拧了拧,又穿在身上,说实话,这一趟下来,他的鞋袜也都湿了,穿在身上的哪还是棉衣,根本就是水衣。
这个点水匪都还没睡醒,整个水匪坞里静悄悄的。
水匪们向来对外面的天然屏障很自信,因此村落里并没有太多人值守,这里更像是一个渔村,既晒着衣服,也晒着鱼干和稻谷。
大多人都出去了,显得有点空荡荡的。
觉崖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过这片暗礁,这里的海水还未褪去,只堪堪露出一点礁石的尖尖。他脚下如飞,轻啄礁石,如同一只水上灵活的水鸟,一路飞进了水匪村。
如果有人在这时候看见他,一定会以为他习得了什么绝世轻功。
他绕过村落,顺利到了水匪海船外,这里有三两水匪值守,正哈欠连天地走来走去,没精打采地就像一夜没睡似的。
许是没想过有人会大白天跑来水匪坞打劫水匪,他们见到觉崖的时候,眼神有一瞬间的呆滞和震惊。
“呃……”水匪张开嘴,惊呆了。
“九屿在吗?”
没给水匪开口的机会,觉崖先声夺人,省去了让水匪一惊一乍再咋咋呼呼喊人的过程。
“就说是觉崖有事见他。”觉崖又说道。
三个水匪互相看了几眼,顿时不知所措,又看到他穿着佛岛俗家的绀色衣物和湿透了的鞋袜,便怀疑他是佛岛来的。
一个水匪嘀嘀咕咕道:“大白天的活见鬼了这是……”
另一个水匪也搭腔道:“怎么来的这是?游过来的?游过来找九哥的?”
约莫是觉得觉崖不像凡俗之辈,又直呼九屿的名讳,水匪自认为他可能是来投奔水匪坞的,因此说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通报九哥。”
觉崖点点头。
片刻之后,水匪挠着头回来了,对着他说:“进来吧。”
觉崖踏上了水匪海船。
这搜船极大,既是水匪出海所驭,亦是几位水匪头目平日里生活起居之所,也藏着水匪这些年来的不义之财。
走上船舱,穿过甲板,这一路上随处可见值守的水匪,他们用警惕的眼光打量着觉崖,还有人窃窃私语起来,似乎对这位不速之客有所兴趣。
觉崖没搭理他们,只安静地跟着领路的水匪。
水匪领着他达到了船上最高的一间船舱,轻叩舱门:“九哥,人来了。”
舱门内传来了一声粗犷嘹亮的男声:“进来。”
木制雕花的大门被海风吹得掉了色,吱呀一声从内侧被人打开。
舱内明亮温暖,传来熏香旖旎的香味。
觉崖径直看去,大堂正中的座椅上,坐着一位五大三粗的壮汉,脸上的疤痕贯穿了眼睛和鼻梁,直至下巴,似是半个脑袋都被劈开。他脸色铁青,显得异常可怖,见到觉崖,大吼一声:“大胆,来者何人!”
觉崖没理睬他,眼神看向壮汉前方不远处的台阶处,那里坐了一个妖冶的女子,穿着不知道什么衣服,肩膀微张,皮肤白皙。
她向前微微俯着,一手撑着地,一手拿着苹果,正在慢慢品尝,没有看觉崖。
只有壮汉看了她一眼,其他大堂里的水匪则当她是空气,就算经过她身边,也当作她不存在似的。
觉崖对着她说道:“九屿,跟佛国的约法三章,你忘了?”
座椅上的大汉搓了搓鼻尖,自觉讨了个没趣,哼了一声,起身离开。
女子咬了一口苹果,清脆的响声如同她悦耳的嗓音,她娇媚地递来一个秋波:“稀客呀,付星崖,我当是谁呢。”
觉崖皱了皱眉。
“别生气嘛,我怎么记得住你的法号呢?原来是叫觉——崖,”女子撒娇道,“怎么,你从佛岛来兴师问罪的?我怎么招惹你啦?”
她手一挥,屏退了船舱里的护卫。
待到护卫的水匪离去,女人这才起身从座椅上扯了一块布料,当着觉崖的面,披上肩膀。
觉崖只好偏过头去。
是啊,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水匪九屿,是个极为妖艳性感的女子呢?若是普通人,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只会把她当作那壮汉的小妾、水匪的压寨夫人罢了。
要不是见多了她的媚态,一时半会还真的难以招架。
至于那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是她的义弟,叫做九嵊,武艺粗浅,但力大无穷,是水匪寨的一大人物。
“东海三镇,你们水匪说好绝不打劫的。”觉崖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九屿这次一反常态,冒着违背协约的危险跑去抢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水匪坞缺这么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怎么能叫打劫呢?”九屿娇嗔道,绕着觉崖走了两圈,想了想最近自己交办给手下的事,又看到他穿着俗家的棉服,还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大概知道他为何而来了,她倒是无意隐瞒觉崖。
“我就是跟朝黎借几个人嘛,用完了自会放他们回去。”她语气轻松,似乎并没有说谎。
“借?”觉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说辞,“在你九屿眼里,还有借这个字?”
“欸,”九屿摇了摇手指,“这说的什么话呀,我说了借,那就是借,我可不跟你客气什么。”
她倒还真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觉崖默不作声。
“怎么,里头有你的熟人?”九屿奇道,有点兴致,“按理说这事交办给岛上的巡查就是了,怎么能惊动了你呢?”
“有个白衣服的,是我们佛岛的尊客,”觉崖直说道,“人可以给你们,他身上有佛岛的贵客尊牌,这个你们不能拿。”
九屿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笑着转了两圈,回到她的皮草椅上,半躺下来。
“原来是他啊,不给你会怎样?把我的船拆了吗?”九屿卷了卷自己的头发,颇为不在意。
“那你拆吧,我去睡了。”九屿讥笑道,她还不了解觉崖?榆木疙瘩一个。
不过觉崖特意前来取令牌,倒是颇出乎她的意料,而且令她问道一丝有利可图的气息,于是九屿说道:“你知道他身上除了你们那个尊牌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吗?”
“什么?”
“仙岛的分水令。”
觉崖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有些警惕:“你知道分水令是什么?”
“渔民口中的在远海之外,渺无踪迹,只在传说中见过的仙岛,”九屿摆摆手,“我可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蟊贼。”
“据说仙岛的分水令,可以令海上凭空分开一条水路,直达仙岛。除此之外,没人能够找到去仙岛的路。这样的好东西,不比秃驴的什么尊令好多了?”
觉崖料不到这件事居然还有这般离奇的前因后果,不得不多问两句:“他怎么会有分水令?”
“那就不知道咯~而且,他已经不在这了,”九屿,“他已经跑了,可是呢,两块牌子丢在了这里,你猜他会不会回来拿?”
“……”觉崖揉了揉额头,这人不靠谱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了?
丢了尊牌,他就没法去佛岛了,再回来拿?水匪坞不是他漱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第一次让他跑了,第二次还想从九屿的手里逃走?
当自己是水里的鱼呢。
只是不知道这分水令……漱岩是怎么来的,难道他是仙岛人?
可觉崖觉得他似乎和传闻中的仙岛仙君们相去甚远,亦没什么仙人之姿,也不知哪儿来的这分水令。
仙岛和佛岛有些渊源,但觉崖从未见过这个岛上的人出现过,只是师父曾描述过分水令的样式,让他记下,觉崖不明就里,但终归还是记着了。
“也说不上是丢吧,”九屿见他的表情凝重,“是在打架的时候抢来的,底下的人不知道是什么,就拿与我看了。”
“他会回来取的。”觉崖有些担忧,九屿言语里的意思,无论是尊牌还是分水令,是都打算攥在手里了,还要等漱岩回来取,再把人按下。
九屿点点头。
但觉崖还有个疑问:“你怎么知道分水令长什么样?”
九屿脸上的表情一僵,片刻后又恢复如初,笑嘻嘻地:“这个嘛,不告诉你。”
觉崖没打算从她嘴里问到这个答案,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有时候她心情好,大概能听到几句真心话。
“你如果要等他来,那请自便,这船上你熟得很,”九屿约莫是说多了乏,起身道,“我就不奉陪了。”
觉崖警惕地向前迈了一步。
九屿捕捉到了这一动作,回头的速度快如鬼魅,“你要是想和我打一架的话,我可以奉陪,不过你最好知道,现在是你有求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