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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水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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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窗棂上的缠枝纹还沾着晨露,晶莹的水珠顺着雕花边缘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温泽絮的指尖刚触到雕花木门,就听见殿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嗒”声——像是瓷瓶磕在案几上的动静。他眼底漫开笑意,推门时故意放重了脚步,果不其然看见江惜宁正慌慌张张地将一支枯萎的玫瑰往袖中藏,指尖捏着花瓣的力道太急,竟扯下一片蜷曲的枯叶,落在账本上。
那人鼻尖那枚淡粉玫瑰印记泛着细碎的光,连耳尖都染成了同色,垂着的眼睫像受惊的蝶翼,轻轻颤动着。
“又在看花店的账本?”温泽絮走过去,很自然地从他手中抽走那本写满“枯萎”“补货”的册子,指腹蹭过他泛红的耳垂,触感温热柔软。他低头扫过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连“东侧第三盆月季叶片发黄”这样的细节都记着,忍不住笑出声:“怨灵的事快处理完了,等这次从花海岛回来,我陪你去挑新的花种,顺便把花店的玻璃窗擦干净,好不好?”
江惜宁垂着眼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支玫瑰是花店最后一支盛放的香槟玫,他还记得半月前亲手将它插进白瓷瓶时,花瓣泛着暖融融的光泽,如今却蜷曲如枯叶,边缘泛着焦褐色,像极了他这几日悬着的心。自从各地怨灵暴涨,他和温泽絮就没踏出过神官殿半步,每日处理怨灵残骸到深夜,连往日里总飘着茉莉与蔷薇香的寝殿,都渐渐漫开了怨灵残留的腐气,连案上的墨锭都染了几分涩味。
直到天帝的谕旨用鎏金托盘呈上来,烫金的“花海岛”三个字落在素白的宣纸上,让江惜宁指尖一颤。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未飞升的花灵时,曾在那座岛住过百年。那时漫山遍野都是野蔷薇,春风一吹,粉色的花瓣能铺满整条海岸线;渔民会把最新鲜的海鱼用荷叶包好,分给路过的生灵;穿粗布衣裳的孩子们总围着他,举着柳条要他编指环,编好的指环套在小手指上,能香整整一天。
可现在,谕旨上说,那里的海水变成了墨色,渔民接连失踪,只留下满船的水藻和骇人的抓痕——是水鬼作乱,怨气连海面的云都染成了灰黑色。
“在想什么?”温泽絮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江惜宁抬头时,正撞进对方含笑的眼眸。那双眼总带着几分戏谑,像藏了星光,此刻却盛满了担忧,连指尖的温度都放得轻柔。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温泽絮伸手捏了捏脸颊,指腹轻轻蹭过他的颧骨:“脸又红了,难道是想起的趣事,没带我一起?”
“才没有。”江惜宁拍开他的手,耳尖烫得更厉害了,指尖却悄悄勾住了温泽絮的袖口。那布料是用仙草纤维织的,带着淡淡的青草香,让他莫名安心。他知道温泽絮看似闲散,每日总爱往他寝殿跑,实则比谁都细心——每次他陷入回忆时,对方总会用这种带着点玩笑的方式拉他回来,怕他困在过去的情绪里,因为情绪而走火入魔。
二人乘着祥云赶往花海岛,越靠近海边,空气里的腐腥味越重,混着海水的咸涩,呛得人喉咙发紧。往日湛蓝的海水此刻像打翻的浓墨,浪头卷着暗绿色的水藻,拍在礁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海底嘶吼。江惜宁站在岸边,指尖凝出一缕淡金色的花魂,那是他用自身灵力凝练的,能探知怨气的源头,可刚要探入海水,就被温泽絮攥住了手腕。
“小心。”温泽絮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少了往日的散漫。他取下头发上那枚不起眼的青草发夹,指尖轻轻一捏,发夹瞬间化作一缕翠色的光晕,绕着他的手腕转了一圈,“惜宁,这水鬼的怨气很重,能吞噬灵力,别大意了。”
话音刚落,海面突然掀起一道巨大的漩涡,黑色的海水裹挟着尖锐的呼啸声,像无数冤魂在哭嚎,直直朝二人扑来。江惜宁下意识地将温泽絮往身后护,指尖催动法力,淡金色的光芒瞬间凝成一顶缀满花瓣的王冠,花瓣是新鲜的蔷薇,还沾着露珠,刚要戴在头上,就被漩涡的吸力拽得一个踉跄,胸口一阵发闷,踉跄着就要跌下去。
温泽絮立刻将他揽进怀里,翠色的光晕在二人周身凝成屏障,那屏障上浮现出细密的草纹,是他用本命灵力布下的防御。可那漩涡的力量远超想象,屏障只支撑了片刻就裂开了细纹,像碎掉的玻璃,下一秒,“咔嚓”一声脆响,屏障彻底碎裂,两人被彻底卷入了黑暗。
失重感持续了很久,江惜宁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耳边全是海水的轰鸣声,浑身发冷。等他终于醒来时,鼻尖萦绕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檀香,那檀香很古老,像是埋在地下千年的古木散发的。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座陵墓的石台上,石台是用黑色的玉石砌的,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周围的墙壁上布满了陌生的符文,符文缝隙里还长着几株早已枯萎的彼岸花,花瓣蜷缩成黑色,一碰就碎成粉末。
“泽絮?”他轻声喊着,声音在空旷的陵墓里回荡,带着几分回音。指尖凝出微光,那光芒比平时弱了些,显然刚才被漩涡吞噬时损耗了不少灵力。他借着微光照亮周围的环境,不远处,温泽絮正靠在石柱上,额角渗着血,脸色苍白得吓人,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紧闭着双眼,像是昏迷了。
江惜宁立刻爬过去,膝盖蹭在冰冷的石地上,疼得他皱了皱眉,却顾不上在意。他伸手探向温泽絮的脉搏,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皮肤时,心脏还在狂跳,直到感受到熟悉的、微弱却稳定的跳动,才松了口气,眼眶却控制不住地泛红。
“醒了?”温泽絮突然睁开眼,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看见他泛红的眼眶,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蹭过他额前似乎有点湿的碎发,“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谁哭了。”江惜宁别过脸,想掩饰自己的失态,却被温泽絮捏着下巴转了回来。对方的指尖带着凉意,擦过他鼻尖的玫瑰印记时,那印记像是被触动般,泛了一下微光。他听见温泽絮轻声说:“这里的符文,和魔域的很像——你看,符文的末端是尖的,带着吞噬灵力的纹路。”
江惜宁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魔域是三界最凶险的地方,那里的怨气能吞噬神官的法力,甚至能腐蚀神魂。他想起百年前,他曾误入魔域边缘,若不是温泽絮拼死闯进去救他,他恐怕早就成了魔域怨灵的养料,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他伸手抚上温泽絮额角的伤口,指尖的花魂化作淡金色的光点,轻轻覆在伤口上,那些光点像是有生命般,一点点渗入皮肤,“我们得赶紧出去,水鬼还在岸上作乱,渔民们……”
“我知道。”温泽絮握住他的手,指尖的温度渐渐回暖,“先找出口,这陵墓里的符文会吸收灵力,待久了对我们不利。”
陵墓的通道狭窄而曲折,仅容两人并肩行走。墙壁上的符文时不时会闪过暗红色的光,像眼睛一样盯着他们,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啜泣声,那声音细细的,像是女人的哭声,又像是孩子的呜咽,缠在耳边,让人心里发毛。
江惜宁走在前面,指尖的花魂始终亮着,那光芒虽然微弱,却能驱散周围的寒气。温泽絮跟在他身后,翠色的光晕在两人周身织成结界,将那些试图靠近的、透明的怨灵挡在外面——那些怨灵是陵墓里的孤魂,被怨气束缚着,只能在通道里游荡。
“你看这里。”走到通道尽头时,江惜宁突然停住脚步,指着石壁上的一幅浮雕。那浮雕刻得很精致,能看清每一根线条:一个女子站在海边,穿着白色的长裙,手里捧着一朵盛开的玫瑰,花瓣栩栩如生,脚下是翻涌的黑色海水,而她的左脸颊上,竟也有一枚和江惜宁一模一样的玫瑰印记,只是那印记刻得更深,像是用鲜血染过。
“这是……”温泽絮刚要开口,石壁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灰尘从顶端落下,砸在两人肩头。浮雕上的海水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那液体黏腻如血,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腐蚀石头。江惜宁立刻拉着温泽絮往后退,退到通道口时,却看见那些液体渐渐凝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浑身裹着黑色的怨气,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是水鬼。
水鬼发出尖锐的嘶吼声,那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疼,周身的怨气像黑色的烟雾般扩散开来,朝二人扑来。温泽絮立刻将江惜宁护在身后,翠色的光晕瞬间暴涨,化作无数锋利的草叶,那些草叶带着寒光,直直刺向水鬼。可那些草叶刚碰到水鬼的怨气,就瞬间枯萎了,变成了黑色的粉末,落在地上,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它的怨气能吞噬生机。”温泽絮的脸色更白了,他捏紧拳头,指尖的翠色光晕越来越亮,连额角的伤口都开始渗血,“惜宁,你催动花神之力,我来牵制它——你的花魂能净化怨气,或许能伤到它。”
江惜宁没有犹豫。他抬手将那顶花瓣王冠戴在头上,淡金色的光芒瞬间扩散开来,无数花瓣从虚空中飘落,粉色的蔷薇、白色的茉莉、黄色的迎春,将他包裹在其中,像一个巨大的花茧。等花瓣散开时,他的眼眸变成了淡金色,周身萦绕着浓郁的花香,连空气中的腐味都被驱散了几分,那些游荡的孤魂瞬间后退,不敢靠近。
他指尖一扬,无数盛开的玫瑰从地面破土而出,花茎粗壮,上面的尖刺泛着寒光,像一把把小剑,朝水鬼缠去。那些玫瑰带着净化之力,碰到怨气时,发出“滋滋”的声响,黑色的怨气被一点点消融。
水鬼被玫瑰缠住,发出更加凄厉的嘶吼声,它周身的怨气突然暴涨,像黑色的火焰般燃烧起来,将玫瑰的花茎一点点腐蚀。温泽絮趁机绕到水鬼身后,翠色的光晕凝成一把长剑,剑身上刻着草纹,是他用本命仙草炼制的法器,狠狠刺向水鬼的后背。可长剑刚触到怨气,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温泽絮被震得后退几步,胸口一阵翻涌,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染红了黑色的水晶。
“泽絮!”江惜宁心头一紧,指尖的玫瑰瞬间化作金色的光刃,那些光刃比刚才更锋利,带着他全部的灵力,朝水鬼劈去。这一次,光刃穿透了怨气,在水鬼身上划出一道伤口,黑色的液体从伤口里流出,落在地上,将石头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可就在这时,陵墓的墙壁突然裂开,无数暗红色的液体涌了进来,像洪水般淹没了地面。水鬼的身形瞬间变大,从半人高变成了丈许,它猛地朝温泽絮扑去,黑色的爪子带着刺骨的寒意,指甲上还沾着暗红色的液体,显然是想置温泽絮于死地。
江惜宁瞳孔骤缩,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扑过去,将温泽絮推开。下一秒,水鬼的爪子狠狠抓在他的后背,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袍,那红色像极了他鼻尖的玫瑰印记,只是更鲜艳,更刺眼。
“惜宁!”温泽絮目眦欲裂,他一把将江惜宁抱进怀里,指尖的翠色光晕疯狂涌动,这一次,光晕不再是柔和的保护色,而是带着毁灭般的气息,将整个陵墓都照得一片翠绿,连墙壁上的符文都开始褪色。他将所有法力都灌注在掌心,连本命灵力都动用了,掌心的光芒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狠狠拍向水鬼的胸口。
“砰”的一声巨响,水鬼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身形开始一点点消散,黑色的怨气像烟雾般散开。可就在它彻底消失的前一秒,它突然朝江惜宁甩出一缕黑色的怨气,那怨气像毒蛇一样,灵活地缠上了江惜宁的手腕,钻进了他的伤口。
“别碰它!”温泽絮立刻伸手去扯,可那怨气已经渗入了江惜宁的皮肤,顺着血管游走,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江惜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鼻尖的玫瑰印记也失去了光泽,变得暗淡无光。他靠在温泽絮怀里,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泽絮……我没事……别担心……”
话还没说完,他就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温泽絮抱着他,指尖颤抖地探向他的脉搏。脉搏很微弱,却还在跳动,像风中摇曳的烛火,让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抬头看向陵墓顶端,那里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微弱的天光,是海面的光。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江惜宁,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珍宝,一步步朝缝隙走去。翠色的光晕始终护在二人周身,连脚步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怀里的人,又怕牵动他的伤口。
等他们回到岸上时,天已经黑了。墨色的海水渐渐恢复了湛蓝,浪头变得温柔,拍在礁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远处的渔民正在收拾渔网,橘色的渔火在海面上闪烁,孩子们的笑声隐约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
温泽絮将江惜宁放在岸边的草地上,那里长着几株刚冒芽的青草,带着生机。他指尖凝出翠色的光点,轻轻覆在江惜宁的后背,那些光点一点点渗入伤口,修复着受损的经脉。伤口正在慢慢愈合,可那缕渗入体内的怨气,却像一颗定时炸弹,潜伏在江惜宁的经脉里,时不时会泛起一丝寒意,让他的指尖微微颤抖。
江惜宁醒来时,最先闻到的是熟悉的青草香。他睁开眼,看见温泽絮正坐在旁边,手里拿着那支枯萎的香槟玫,指尖的翠色光晕正一点点注入花瓣,让那蜷曲的花瓣渐渐舒展,恢复了些许光泽。他撑起身子,刚要开口,就被温泽絮按住了肩膀。
“别动,伤口还没好。”温泽絮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哽咽像是劫后余生般的哽咽。他将那支玫瑰递到江惜宁面前,花瓣边缘的焦褐色淡了些,透出一点暖融融的粉色,“等你好了,我们就去花店,把所有的花都换掉,再买一盆你喜欢的香槟玫,放在窗边,让它能晒到太阳。”
江惜宁接过玫瑰,指尖轻轻摩挲着花瓣,那触感很柔软,让他想起了在花海岛住的那些年。鼻尖的玫瑰印记又开始发烫,带着熟悉的暖意。他抬头看向温泽絮,对方的眼底满是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却还在笑着看他,像往常一样,带着点戏谑,又满是温柔。
他知道,那缕怨气的事,温泽絮没说,他也没问。他们都清楚,这缕怨气来自魔域,带着魔域独有的气息,而魔域的大门,恐怕很快就要再次打开了。这场水鬼作乱,不过是魔域的前兆。
海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海水的咸味,吹起江惜宁的发丝。温泽絮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绝不会让你再受一点伤。”
江惜宁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他能感受到温泽絮的心跳,沉稳而有力,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青草香,能感受到那缕潜伏在体内的怨气,正随着他的呼吸,一点点游走,带来细微的寒意。可他不害怕,因为温泽絮在他身边。
远处的海平面上,一颗星星缓缓升起,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两人相拥的身影。海浪拍打着沙滩,渔民的歌声隐约传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没有人知道,这场看似结束的战斗,只是另一场浩劫的开始。而此刻,他们能做的,只有紧紧抱着彼此,珍惜这短暂的、安稳的时光。